四兄弟奇遇记 第三章

又是一朝春暖花开。

熙光透过窗棂，打在那褐色的檀木地板上。一个男子正衣冠楚楚，端坐在这台榭之中。

透过牖窗，他凝望着庭院中的潭水。只见那窗外已是一片的盎然。和煦的春光普照着这世间的万千生灵，芙蓉的梢头早已初见端倪，妩媚的春风正用它的纤纤细手摩挲着那朵朵荷花，撩拨着那颗颗含苞待放的花蕊。几只白鹭栖息在塘边的假山上，时而展翅，时而啄羽；时而相觑，时而环顾；时而碎步，时而伫立；时而仰望，时而俯瞰；时而啼鸣，时而寂然；时而翕合，时而错杂。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宁静霎时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翙翙之声，水鸟倏忽间便散得无影无踪。

男子的神思本已沉醉在这春朝之中，被这声音突然打断，蓦然回过神来。他连忙正了正冠冕，捋了捋交领，又轻轻地掸了掸垂下的缨蕤（古代官帽上垂下的绳子，一种装饰物），随后连忙起身，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

“吉日兮晨良，穆将娱兮上皇。”只见一个高大而有些年迈的男人正沿着浮桥阔步走来。他大声唱着歌，左手抚着佩剑，右手背后，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的衣上绘制着凤凰模样的黼黻，束带上系着的玉佩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晶莹。他身后跟着数排仆人，还有几个同样穿着华丽的年轻人。

“父亲。”男子微微作揖，显示出对来人的尊重。

“嗯。”来人走到了男子跟前，停止了歌唱，伸出右手捋了捋胡须，并看了一眼男子，声音略带威严地说道，“昭儿，今将祭祀东皇，可备好？”

“回禀家父，孩儿已备好。”男子仍旧是恭敬地站着，沉着地应道。

来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翩翩少年，很是满意。

“何等英姿，汝伯考（已故的伯父）定以子为傲。”

站在一旁的几人闻言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们都是屈昭的兄长。屈昭是屈甫最小的儿子，刚及弱冠。屈甫时值六十五岁，担任楚国左尹，乃是著名诗人屈原的异母兄弟；他二十二岁时娶妻，最年长的儿子此时已到不惑之年。

“父亲谬赞。”屈昭有些腼腆地答道。

“来日，必请封（此处活用作动词，指必向大王请求为你封地。）子于王。”屈甫拍了拍屈昭的肩膀，笑着说道。

当他们来到祭坛前时，这里早已是熙熙攘攘。楚国的士大夫们各个穿着华丽的祀服，站在祭坛前相互攀谈，你来我往，一片欢声笑语。

片刻之后，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和车辙声由远处传来。屈昭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正缓缓地向这边驱来。那车架前有几排寺人和甲士开路，只见他们高举着仪仗，一副肃穆的模样；艳丽的旗帜在阵阵微风中徐动，甲士手中的长戈在朗朗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锃亮。车架后又跟随着数排护卫，有的骑马，有的步行，队列整齐划一，其貌赳赳，其宇昂昂。

一名寺人先行走了过来，喊了一声：“王上驾到！”

百官连忙在祭坛的入口左右两旁站成两队，弯腰作揖，静待那马车靠近。顿时，周围便宁静得只剩下鸟飞和风吹的声音。

很快，那辆马车就靠近了，停在了距百官仅几丈远处。一名寺人上前，从车架中取出一个阶梯，放在地上。一只手缓缓地撩开了系在马车上的珠帘，一个身躯随之走了出来，并在寺人的搀扶下，踩着阶梯走下了马车。

这时众人才看清了他的脸庞，只见他鬓角发白，雪花般的髯须垂悬在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然而，尽管年迈，此人却是气宇轩昂，老而矍铄，只见他高大挺拔，雍容华贵，举止端庄。

当他站稳在地面上后，便转过身子，面向那群在祭坛前早已恭候多时的百官。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帝王特有的威严——那种傲世苍生、君临天下的气魄。

“恭迎王上！”百官们仿佛预先排练好了一般，齐声地恭贺道。那声音洪亮如惊雷，仿佛可以直贯云霄。

那个男子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并没有理会百官，而是迈着稳健的步伐，只身向着祭坛走去。他的两名亲卫见状赶忙跟上。百官也紧随则其后，鱼贯走入祭坛。

祭坛之上，众人的目光齐聚在站在中央的长巫师身上。

鲜花摆满了祭坛，与桂酒的醇香和祭肉的清香夹杂在一起，芬芳满堂；众人衣冠缛丽，琳琅繁饰，正襟危坐，肃穆宁静；竽瑟声悠扬婉转，不绝于耳；钟鼓声平和舒缓，沁人心脾。

在众人的目光下，长巫师缓缓地拔出了长剑，然后绕着祭坛，跳着一种奇特的舞蹈。之后，众人渐渐地不再那么拘谨，有人开始饮起了酒，又有人借着酒兴，带头开始唱起了歌：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屈原所著《九歌》中的首篇《东皇太一》，讲的是对春神东皇太一的祭祀。如有兴趣者，可通过网络搜索，本书中不做详细注释。）

一曲《东皇太一》过后，又有伶人上来以歌舞助兴。只见那些伶人手中执着箾，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舞动着。舞姿婀娜，舞步摇曳，八风平平，五音熙熙。

楚国的士大夫们沉浸在这莺歌燕舞之中，时而互相戏谈，时而举杯高歌。倾耳，便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

屈甫和屈昭的几位兄长自然也在这欢愉的行列之中。相较之下，屈昭则显得很有节制。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豪饮、或沉溺在这歌舞升平当中。相比酒乐，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士大夫在戏谈时不经意谈论的一些天下事——他从小便是如此，每当有人谈及国事、家事，他必定洗耳恭听。

他刚才听到有人在谈论一个叫吕不韦的人，言语间略带讥讽，他便仔细听了几句。据说此人是商贾出生，后来通过辅助老秦王成为秦王当上了秦国的相国，最近还著了一部叫《吕氏春秋》的书，并自称是千古第一书。听说他还把这部书放在城头，重金悬赏纠正上面的内容，据说整个咸阳城没人能驳回上面的一个字。

于是他默默地把这个书的名字记在了心底，心想此等奇书，日后有机会必要一览。与楚国同龄的那些贵胄、纨绔子弟不同的是，屈昭从小便喜好读书，甚至已经到了一种痴狂的地步。但凡是书卷，不论内容、体裁、作者、文字，他必要阅览一番。他最敬佩的人是他的叔父，也就是屈原。他熟读屈原的每一个作品，可谓是倒背如流。其中他又最喜欢《离骚》和《天问》，尤其是被屈原那种远超常人的想象力和瑰丽的辞藻所折服。他的理想是有朝一日要像叔父那样写出流传千古的文章或诗句。

他看了看自己的桌案，卮中飘散着桂花特有的那种醇香，檀木制的箸端放在满桌的佳肴前。他又轻轻地拿起箸，从满桌的盛菜中从夹起一块牛肉，含在嘴里，缓慢地咀嚼。肉筋间的那股韧劲让他在咀嚼时两颌感到一阵空虚快感。肉香在他的口中反复地回荡着。他咀嚼了大概二十次，才缓缓地咽入腹中。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他环顾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个人。楚国的贵族们可谓是千姿百态，有的酩酊大醉，早已醉倒在榻上呼呼大睡；有的则喝上了头，满脸通红，但仍然端着酒具互相敬酒；还有人干脆就直接起来跟其他人嬉闹。

在众多的客人当中，屈昭瞥见了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对方已经观察了屈昭多时，两人竟然直接对上了眼，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个少年叫景恬，是屈昭最好的朋友。屈、景、昭三家本就是楚国三大贵族家庭，彼此之间往来密切；两人又是同窗，而且意气很是相投，都喜爱读书、练剑，所以两人很小时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挚友。

景恬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屈昭也点头回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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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歆走进了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

潺潺的细涓从龙头中流下。他用双手接了一把水，洗了洗脸。清澈而冰凉的水让他的头脑得到了冷静，也暂时把他的思绪从那堆复杂的推理中拉回到现实。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因为没带眼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晰，但他依然能够看到自己那年轻的面庞，头发因为刚才躺着的原因所以有些蓬乱，嘴唇上方和下巴处可以看到几根短小的胡须。

周歆用手轻轻地抚了抚那几撮短毛，很是满意，一种好玩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现在年方十五，正是从少年走向青年的阶段，而胡须的生长则标志着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地成熟。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周歆不仅想起了屈原的这一句。

想起屈原，他不禁又联想到了下午看到的那篇古文，然后再一次陷入到了那难以自拔的思考的泥潭当中。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窸窸窣窣，渐渐向厕所这边靠近。

随后只听见轻微地开门声，紧接着又是关门的声音。

周歆由声音可以辨别出，有人走进了厕所对面的李羲的房间。他很好奇这么晚了谁会到李羲的房间里去。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了厕所门，并走了出去。

只见李羲的房门紧闭，但屋内的光亮从门缝中衍射了出来。伴随著光亮衍射出来的，是屋内一阵阵的私语声。周歆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门内的动静。

“你怎么看？”周歆可以通过说话者的音色辨别出这是王九的声音。

“这应该是对我们的一种召唤。”李羲答道。

“可是这个意思也太隐晦了。”

“你知道的，召唤从来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

随后，周歆听到了一阵翻书的声音。

“你看，根据经文上的记载，他们会先给我们‘行盘’和‘揄文’作为我们的指示和引导，所以此二者相当重要。”只听见李羲振振有词地说道，“你看我们收到的那两篇‘揄文’，二者的共同点是文中的主人公都在荒山野岭中迷了路，然后才碰到奇遇的。”

周歆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行盘’和‘揄文’都是何物，他从未听说过这两个词。不过根据语境，他能够猜出‘揄文’指的应该就是下午收到的那两篇古文，那么‘行盘’多半就是那个雕刻细腻的石盘。

“其中‘楚辞’文风的那篇中的主人公是顺流而下，而那篇唐人写的则是进入了一个山洞里，这应该是一种暗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则故事都是经文上的？”

“没错！正是如此。”随后又听见一阵翻书声，“你看，第一篇叫《流》，第二篇叫《林中记》。”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周歆听到王九问道。

“先不要声张，先观察着，最好不要把他俩卷进来。”

周歆知道“他俩”指的应该就是自己和李繁。随后屋内安静了片刻，然后周歆听到两人同时说了一句“参洛！”，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周歆这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一种特定的告别语，就类似于基督徒在祷告完毕后说的“阿门”一样。他躲避不及，看到门的右侧有一块昏暗的空间，就连忙躲进了那片区域里，紧贴着门右侧的墙壁，不感大声喘气。因为李羲家晚上是不关厕所灯的，而厕所的门上又挂着一块毛玻璃，所以厕所里的光可以照出来——这也算是一种掩护吧，因为这让周歆现在所处的位置很不显眼。

周歆刚完成动作，门就被打开了。王九径直走出了房间，并没有转头，而是直接左传走向了走廊。而李羲也没有四处张望，而是在王九走出后直接把门关上了。

片刻之后，整个走廊再一次陷入沉静。

周歆这才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简直吓了他一跳，还好两人没有看到自己。

确认王九回到了房间后，他悄悄地走回客厅，然后躺回到沙发上，开始睡觉。不过这次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那晚上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