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鹞 第六章

一天，秦遥看到陈典偷偷将一包什么东西塞到敏儿手里，敏儿都来不及拒绝，就愣愣的看着陈典离开。

敏儿话不多，人长得给外好看，再加上被李妈妈格外对待的原因，楼里的女孩子们都不怎么同她说话。

秦遥对这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以及每个人的待遇怎么样并不在意，她可是一心想跑的，所以对敏儿的态度和其他人并无差别。尤其在发现那件事情后，秦遥开始格外注意敏儿的一举一动。

陈典陆陆续续会送东西进来，有时是吃的，有时是胭脂水粉，有时是一些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儿。

敏儿看向陈典的目光越来越频繁。

听说楼里曾经有个小厮和楼里的一个姑娘相好，被抓到后，小厮被活活打死，那个姑娘听说给卖了，卖到哪里没人敢问，李妈妈的手段最是狠辣，想来绝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陈典和敏儿这点暧昧，自然是背着李妈妈偷偷衍生的。

秦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出手帮着遮掩过一两次。也因此，敏儿对秦遥比其他人要和善一些，秦遥本就是刻意接近，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玉书，我想家了。”玉书是李妈妈给秦遥取的名字。“可是我已经没家了。”

敏儿的爹娘是越州乡下普通的农户，很早就去世了。从小跟着祖母生活，祖母去世，叔叔婶婶嫌她是个累赘，又见她长得不错，说要卖给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万一得了府里哪位贵人的青眼呢，家里也能跟着沾沾光。结果见了人牙子后，人牙子的几句忽悠再加上妓院付的价格着实不菲，敏儿就来了这里。

“你现在有了陈典，以后他会给你一个家的。”秦遥不太擅长安慰人。

“会吗？可是我现在已经是...他以后会嫌弃我吗？”

“你还不是！李妈妈是陈典的亲姨母，他去求李妈妈，或者...他愿意带你离开这里。”秦遥悄悄观察敏儿的表情，“若是离开这里，你们两个做点小生意，陈典还会算账，做个账房先生，每月月银也够你们两个生活了。”

听完秦遥的话，敏儿若有所思。

几日后，陈典脸上带着巴掌印从李妈妈房间出来。

楼里有人说，开春的花魁宴，李妈妈打算将敏儿推出去接客了。

秦遥猜，她的机会快来了。

深夜，送走最后几位喝得烂醉也不能留宿的客人，李妈妈扭着已经不再纤细的腰，摇着团扇准备回房休息，一个龟公跑到她身旁耳语了几句，李妈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对着龟公耳语几句。不一会妓院里十几个小厮聚了过来。

正在埋头厅内收拾桌上残羹剩菜的秦遥很快注意到这些，她借口上茅厕偷偷跑回她们休息的屋子，敏儿的床榻上已经空无一物。

再出来时，李妈妈一行人已经不在了。

秦遥端着刚收下来的脏盘子酒壶，绕了一圈，悄悄观察着楼里剩下的小厮、龟公，明显少了一大半人。

秦遥伺候的胭脂姑娘房里今晚有客人留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叫她的。

看没人注意她，秦遥溜进后院的园子。

大半年的生活，她早就摸透了后院的环境，院子西面墙角的狗洞她不知道偷偷打量过多少次，只是平日那里都会有小厮在附近，她没办法太靠近。

刚刚跟着李妈妈出去了一大半人，这个时候自然没人还会守在这里。

秦遥摸摸怀里的鼓囊囊一包，里面是一些平日客人给的打赏，还有刚刚借着收拾从其他姑娘房里顺出来的一些首饰。

爬出狗洞，外面是条小巷。

大半年来，李妈妈盯得又紧，秦遥只能在借着在楼上伺候姑娘们的时候，偶尔瞄一两眼围墙外的世界。

小巷外面刚走过一个打更的更夫，越州的宵禁不是很严，基本遇不上巡逻的士兵。不然李妈妈也不会这么晚还敢领着一群人出去。

这边是妓院的后面，秦遥估摸着更夫刚刚是从妓院前头走到这里的，秦遥悄悄跟在更夫身后，她对越州并不熟悉，只能指望更夫等领着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更夫最终会回到樵楼的，樵楼又都靠城门口，这个时间点，城门不会轻易放行。

李妈妈他们也一定会派人守在城门附近，秦遥想着，继续跟着肯定不行，直到看到各家酒馆收泔水的泔水车，秦遥的眼睛一亮。

云州也有泔水车，以前听照顾她的嬷嬷说过，做这些的多是城郊附近的乡民，夜里进城收泔水，再运回去喂家里的牲畜。

驾车的是个老爷子，抽着旱烟，坐在车头的位置，车后面摆着几个三四尺高的泔水桶，秦遥窝着身子悄摸摸跟在驴车后头。

驴车吱吱呀呀拐进了一条巷子，看模样，应该是一家饭馆的后厨。

借着老爷子进去挑泔水的功夫，秦遥不管三七二十一挑了一个装了五六分满的泔水桶钻进去。

冰凉黏糊的残羹剩饭相互夹杂各种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身上穿着的衣服顷刻就湿透了，黏黏糊糊的汤水灌进衣服的各个角落，秦遥知道现在没资格嫌弃这些。她强忍着不适，窝在泔水桶里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老爷子挑着装满的两个小桶出来，秦遥捏住鼻子，缩在泔水里面。

巷子昏暗，老爷子看不清楚，摸索着将刚刚装满的小桶倒进秦遥躲着的大桶里，秦遥忍受着这黏糊诡异的触感，直到被淹没头顶。

“咦，这么快就满了？”老爷子喃喃自语道，摸索着盖上桶盖，将剩下的泔水倒进旁边的桶里。

桶盖盖上后，秦遥慢慢探出脑袋，赶紧换气。一时间各种难闻的味道充满整个空间，秦遥拼命压住要呕吐的欲望，直到隐约听到外头的动静没了，她才敢将桶盖慢慢移开一条细缝，贪婪的呼吸着外头的空气。

驴车停停走走，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因为长时间缩着，秦遥的四肢早就没了知觉，她也开始慢慢适应桶里面的味道。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光，秦遥只知道外面的天依旧是黑的。

“停下停下！”

到城门了。

秦遥屏住呼吸，慢慢缩进泔水里。

“官爷，今儿是怎么了？”是老爷子的声音。

“把桶打开，我们要检查！”

“官爷，咱这装得都是泔水。”老爷子嘴里诺诺解释着，一边爬下车，走到后面打开一个桶盖。

五颜六色的泔水确实不咋好看，桶口黏糊糊的，打开桶盖后的味道着实复杂。

阻拦的官兵捂着鼻子匆匆扫了一眼，再绕着驴车转了一圈，然后随便敲了几个桶身后，眼神看向城门的一侧摇了摇头，得到对面的回应后，挥手。“走吧走吧！”

晃晃悠悠不知又过了多久，确定平安出城后，秦遥将桶盖的缝隙移得更大一些，可以看到外头的天色已经半亮了。

驴车停了。

“老婆子，开门！”下了车的老爷子应该是到家了。

秦遥尝试着慢慢站起身，缝隙外，她看到老爷子正背对着她。她想借着这个功夫，赶紧爬出来溜掉。

奈何因为在桶里窝着的时间太久，且又在冷冰冰的泔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

刚伸出双臂搭在桶边，腿上的酥麻立刻分散开来，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的泔水桶翻了，秦遥露出一半的身体借着倒出来泔水的冲力摔下驴车。

听到动静的老爷子赶忙过来查看情况，看到眼前的一幕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救…救我…。”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后，也不知是冷还是疼，秦遥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