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川行 第八章 衔刀

破晓时分的景山仿佛比半夜更加寒冷，也更加肃杀。

唐知川拍了拍脸上的冰霜，体健如他也一样被冻得缩紧了身子，被冻得通红的脸变得愈发木讷。

黑暗下的灌木丛中显得那般寂静，丝毫看不见任何敌人的痕迹，木讷的唐知川都有些诧异，姜衡是怎么察觉到不对的。但唐知川依然细致地观察着附近的每一个角落，保持呼吸的均匀，还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步伐。

唐知川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信任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男人。

是从那年他舍身救自己的那一次开始的？

好像是，但又不完全是。

自己刚跟着他打仗的那半年时间，碰上个这么个喜怒无常爱说怪话的伍长，他时常哭着就去找义父了。可义父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只是留下一句你入了行伍，就要听伍长的话，以后不要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告状。

唐知川那次哭得很伤心，很绝望，然后就再也没主动来找过他，也开始喊他千户大人了。

经历了那次受伤之后，他好像就明白了真正能保护自己的只有一个半人，一个是自己，那半个是伍长。

姜衡虽然平日里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打起仗来却也有一套，每次打仗唐知川都觉得，只要有伍长在身边，自己就有信心能杀敌之后还活下来。

突然唐知川仿佛一下子遭受电击一般，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灌木丛既然被风吹动，那所处风口的几处，却纹丝不动的，恰好是在东北、西南！

唐知川身体本能地停滞了一瞬，再加上他的目光瞥向了那两处，哪怕他一瞬之后便强行恢复正常，可依旧破坏了姜衡的计划！

姜衡本来准备偷偷摸到东北方向，趁埋伏之人不备猛然出刀，不说将他击杀，至少也能重伤敌人。

“这小子还是太嫩啊！”姜衡心里暗骂，本身他在暗敌人在明，可唐知川的反应一下子双方的处境调转，变成了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准备突袭的姜衡一下子被动起来。只是他已经骑虎难下，面对依旧毫无波动的灌木丛他不动声色地拔出了手中的刀。

“嘶！”在短短的一瞬间，隐藏于东北方向灌木丛中的黑影突然暴起，袭向离他更近的姜衡。

唐知川还没看清两人交战的结果，一股寒意也从背后袭来，浑身被冻得僵硬的唐知川用尽全身力气蹬踩地面，然后倒飞出去。

唐知川在地上翻滚了数圈，回过头，看见了让他绝望而震撼的一幕。

只见刚刚在自己身前的高大雪松被拦腰劈断，砸落在地！

在他愣神的时候，第二刀已经袭来，唐知川躲避慢了一瞬，被强大的冲击力震得飞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长时间的疲倦和伤势再一次发作，让他几乎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随着一阵脚踩灌木的声音，他看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他走得不急不慢，一只手中提着刀。

唐知川喘着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却是懊恼和悲愤，多少人为了自己能回京城付出了生命，义父也生死不明，可自己连关都入不了，又谈何为义父报仇？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怪物，面前这人隔空一刀便可斩断松树，比起之前城楼上的那人更是强了数倍，虽然比不上义父的武功盖世，但也同样让唐知川失去信心。

“住手！”一个含糊不清却极为坚毅的声音从黑影的身后传来。

黑影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自己的同伴居然没能杀掉那个重伤的男人？

唐知川也闻声望去，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用嘴衔着刀浑身颤抖的男人！

……

锦州城破后，除了少数坚决抵抗的将士被杀，月罗蛮子竟然丝毫未动城中百姓，仅仅拆去了城楼。

自月罗初代圣皇起兵之后，每破一城，几乎都要将城中军民屠戮殆尽，在加上其后大奉与月罗族的数十场大战，皆以奉军惨败告终，在天承十年之前，辽东成了奉军的噩梦。

文武大臣凡是被调至辽东者，无不如上了刑场，皆与家人痛哭分别。

唯有一人得知被派遣辽东后，大笑启程，临走说道：“予我兵马钱粮，我一人足守此地！”

此人便是天承十年坚守宁远不败，一战成名的陈易德。

自此后，辽东局势逐渐好转，可陈易德北征失败之后，奉军依旧只能继续坚壁清野，残暴的月罗铁骑依旧是奉军的噩梦。

几十年来，月罗族在锦州第一次改变了既定的屠杀政策，安抚城中百姓，收编投降奉军，放走半数逃亡军民。

一个穿着月罗军袍的中年男人立于城外，他没有参与到今晚的犒军中，默默望着城外某处的恐怖巨坑，回忆白天那袭灰衣的一道道剑光，以及他的潇洒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是亲王丹尔莫的贴身护卫，丹尔莫是亲王中最后一个归顺圣王的，圣王在之前的内战中曾想直接杀死丹尔莫，再取得丹尔莫部的兵权，结果被此人以重伤的代价拦下，据说圣王也受伤不轻。

之后圣王放弃了武力收服丹尔莫部的打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护卫。

月罗族向来尊重强者，圣王曾对他发出最诚挚的邀请，希望他可以效劳自己，他可以给这个护卫最高的尊重，不过他拒绝了，依旧担任亲王丹尔莫的贴身护卫，只不过归顺之后，所以亲王都必须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这名强大的护卫，也一样可以为圣王殿下所用。

男人骑马向南而去，大约离开锦州城二十里之后，男人突然拔地而起，向着某个方向凌空而去。

军帐之中，满身绷带的圣王正闭目运功疗伤，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望向男人离开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浑身的绷带炸裂开来，其余震竟使得整个营帐被掀起翻倒。

圣王同样凌空而起，朝着南方掠去，口中呢喃道：“十六年了，你最终也还是忍不住现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