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川行 第十章 老大哥

唐知川苏醒的时候，已至晌午，姜衡已经带他离开景山，到了离神华关十里之处。

唐知川只觉得自己已经力竭一般，整个身体都瘫软无力。

事实上，在昨夜的战斗中，他总共只递出过一剑，相比于重伤之后死战至更重伤的姜衡，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唐知川看向一旁的姜衡，断了一条手臂的他正靠在一处石壁上闭目养神。

昨天是谁救了自己？

唐知川依稀记得自己递出那一剑后，好像又有一个高手到了，将那个几乎能虐杀自己二人的高手轻松拍死，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知川撑着虚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惊醒了休息中的姜衡。

唐知川望向姜衡的方向，却看见了他身后的景山。

覆满白雪的山峰仿佛低了一截，整座山头都变了形，看不见任何的植被了。唐知川甚至都怀疑，这是否不是景山。

“伍长，那座山……”

“以后就别叫我伍长了，等送你到了神华关，我就不跟你回关内了。”姜衡面容疲倦地说。

“可是，你的手……”唐知川木讷的脸上好像也能看见一丝伤痛一般，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唐知川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姜衡却摆了摆手，笑道：“你也不用心里过意不去，一条手臂而已，战场上生死由命，更何况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伍长，那你的家呢？”

“我，已经没有家了。”姜衡叹息了一声，“我爹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在我四岁那年他就被人砍死了，我娘把我拉扯大，还供我读了几年学塾，结果我十七岁那年抄了一口刀，把杀我爹的人砍死了。”

姜衡平淡地说着他的过往，平淡地仿佛他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而唐知川也同样面无表情的听着，只是他心中有一丝讶异，伍长的童年必然是坎坷无比。

“与其说是给我爹报仇，不如说是给我娘报仇，我对他没啥感情，只知道我爹死后，我娘更不容易了。”

“杀了人之后我差点被官府抓，那时候我一个远方亲戚救了我一把，他看我拳脚功夫不错，就向当时辽东的一个将领推举了我。”

“我刚开始看在辽东当兵钱多，还挺乐呵，可是半年之后就后悔了，在这里打仗，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刚开始我为了多挣几两银子，好给我娘寄回去，每次打仗就拼命冲锋，老伍长为了救我死了，我顶了他的位置，可是后来我发现，在这里没什么背景，再怎么冲锋也升不了多大的官的。”

“我就开始混，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死，我死了就没人往家里寄钱了，也……没人给我娘送终了。”

“可笑的是，我没死，但还是没人给我娘送终……”姜衡哽咽了，用他仅存的手抹了抹脸。

木讷少年盯着他，姜衡骂道：“瞅啥啊，老子没哭！”

唐知川便不再盯着他看了，只是他好像第一次见到伍长这么伤心。

“我特么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唉，怎么说我们俩也算是历经生死的好兄弟了，哈哈！”

“伍长，对不起。”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去去去，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说了，你命好，不是骂你，而是事实。”姜衡收起了笑脸，同样认真地说道。

“你是那个什么镇国公的儿子，从小有千户大人这样的高手照看着，哪怕他再怎么狠心去锻炼你，也依然是在保护下成长的，你目前不可能真正去体会那些苦难的人。”

“不过有些天生命好的人觉得这些理所当然，对于命苦之人不屑一顾，不断浪费着自己的好运，你别成为那种人就行了！”

唐知川毫无表情，但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子，如果你真想做些什么，到了京城就动动脑子，你天赋很不错，在战场上也能应对自如，你昨夜递出的那一剑，证明你有机会成为像千户大人那样的高手，之后尽量去他说的那什么学院，别把一身天赋浪费了。”

少年低着头，再次默默点了点头。

“说话！”

“我知道了，伍长。”

“听不见！”

“我知道了！”唐知川大声说道，再也不掩饰自己脸颊上的两行泪水。

“好，你之前不是说觉得宁远城有危险吗，我同意你的观点，我会去看看，你之后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我永远是你的，老大哥！”

唐知川看着时而笑时而悲的伍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姜衡看他站着不动，问道。

“伍长，我……”

“说了别叫我伍长了！”

“那叫你啥？”

“你就叫我，叫我老大哥吧！”

“老大哥！”

“咋了？有屁快放！”

“你一定要小心啊，月罗军狡诈得很，还有一群像昨天

那人那样的高手！”唐知川其实对于亲近的人，话一直不少，甚至是啰嗦。

“害，我道是啥呢，”姜衡笑道，“老子虽然不如你小子

那般命好，但我的运气很好，老子永远不会死！”

唐知川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老大哥自他们认识以来，无论是大小仗，以前他喜欢缩在后面，这回打得那么惨烈，可他却反而冲在第一个。

除却他本身心境的变化，其实这也是他教会唐知川的一个道理，战场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他见唐知川若有所思，继续说道：“小子，虽然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借助别人的帮助，但是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你身份特殊，会不断有人帮助你，但是你切不可依赖这种帮助！”

这个独臂男人转过身，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曾经他最欣赏的士兵，说道：“走了！”

唐知川立于原地，看着那个独臂的男人，一路上，见到不少逃亡的士兵百姓，唯有他一人逆行而去。

“多保重啊，老大哥！”唐知川在心里默默说道。

风雪渐微，少年顺利通过了戒备森严的神华关，正要离去，见到一行人，一位瘦削却立得极正的中年男人，相貌极伟。

见一旁的守卫纷纷行礼，风有些大，唐知川凑近了才听见他们说的是：“见过督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