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乱世 第二章

“老秦啊，明儿早上帮忙值个早，今晚兄弟哥和几个世家子几个要凑个局，有你好处”

“好咧”

“老秦，夜里诏狱那边还缺几个当值的百户，晚上你去顶个差，反正你也没婆娘，晚上喝酒例钱照例算你一份”

“好咧”

“喂，老秦，昨天衙门里那事，一百两银子帮忙活动活动，就别捅到千户大人那去了，千户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功夫搭理这些个刁民的破事”

“好咧”

“老秦，你说攒那么多银子做啥了？又不见你要添宅子，婆娘没有，家里娃儿又是傻儿，宫里的王大人不是说了，这脑门里的病，多少银子都没得治。”

“呵，万一真碰上顶了天的神医，老秦我别的本事没有，至少银子得筹备妥当，顶了天的神医开价肯定老贵了”

“老秦，你咋就这么倔了，王大人医术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连王大人都看不好你家傻娃脑门的病，天下间还有人能看明白了？”

“呵，人活着总有点盼头不是”

老秦算是在能留京城锦衣卫中为数不多的老人了，在朝廷衙门里，锦衣卫的人在朝廷其他衙门和豪门世家都异常抢手了，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诸多世家都是明里暗里各显神通，甚至还出现兵部和地方总督找指挥使大人抢人的荒唐事。指挥使大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大度的，也不阻人官路，有不少在锦衣卫中办事得力的百户，千户，甚至连北镇抚使都被其他更肥的衙门和世家以高官厚禄，世家身份劝诱入了其他门庭，老秦至始至终都留在锦衣卫内，也不知道在这冰冷的衙门里呆了多少个寒暑。据说在整个锦衣卫比老秦更有资历的，除了指挥使大人外，也就剩南镇抚使大人了。

老秦虽然人能耐不大，但也算是安分，除了些许贪财，没闯过什么祸事。老秦是个老关中人，信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只是可惜自己婆娘在生了娃儿之后就大出血，没能熬过去，死了。

婆娘临死前没和老秦说太多体己的话，唯一念叨就是自己的娃儿，老秦几十岁的人了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婆娘死的那晚，老秦整一个人在婆娘的床头，哭的稀里哗啦。

娃儿出生前几个月倒没什么异常，直到快十二个月老秦才发现自己娃儿出不了声，老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娃儿直到现在五岁，依然只能“咿呀哇呀”的发声，见到任何人就眯起眼睛傻笑。老秦为了自家的娃儿的事情，甚至连太医院的王大人也被请了来，宫里人都知道太医院的王大人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据说后面是指挥使大人后面使了点手段。

王大人开始帮老秦家娃儿瞧病的时候还一脸不屑，直到摸到傻娃的脉搏才脸色一紧，老秦是个识眼色的老官油子，一看王神医脸色一沉便知事情要糟。

王神医后面说的话，老秦一个字都没敢忘。

这孩子，苦啊。这孩子脑门里的病，老夫确实无能为力。但是医海无涯，老夫相信天底下应该还是有前辈能治这孩子的病。

老秦一听整个人都懵了，老秦这辈子浑浑噩噩，毫无所得，偶然中年得子，看待自己娃儿简直是看得比宝贝疙瘩还亲，况且这娃儿是自家婆娘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才生下来的。老秦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自家的婆娘，跟着自己的时候自己还在锦衣卫做一名小旗官，一个月除了应酬也没剩多少营生。

虽说老秦后面被提拔上了百户，只是好日子没能让自家婆娘赶上，心里对婆娘，对自己娃儿的愧疚就多上一分。老秦这辈子过了一大半了，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大念想，就是单纯希望可以把自己娃儿的病给彻底治好，这样才不负死去婆娘的心愿。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出人意料，当老秦心灰意冷的多年，忽然真就有人递上了希望的种子。

那一刻，老秦真的心动了。

老秦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面具人的场景，那阵老秦刚刚结束自己的当值，刚刚走到自家的小院，然后老秦就看了一辈子他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一个素不相识，身材高瘦的面具人领着自己的娃儿站在老秦面前，自家娃儿小手被面具人轻轻拽住，娃儿异常温顺，更惊人惊讶的是，自己的娃儿瞧见自己后激动的试图发出：吧，吧，吧，吧的声音，这是老秦家娃儿五年来第一次发出除“咿呀，咿呀”之外的其他声音，老秦甚至能感觉到娃儿的焦急声音的意味。而老秦从那天起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边终于不再是灰色，第一次有了其他生命的颜色。老秦激动的，甚至忘了自家院子还站着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面具人。

老秦在锦衣卫当差这么多年，什么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面具人很快便察觉到老秦脸上的异样，但是面具人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坦然告诉老秦，

正因为老秦的锦衣卫百户的身份，他暗中观察老秦已经很久了，他告诉老秦他可以治好老秦娃儿的脑疾，而且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可以治好老秦孩子的脑疾。但是他也有他的条件，就是需要老秦放他出城，作为交换。

老秦虽然贪财，但是人可不憨，眼眼下，京都府尹刚刚因为此事被圣上怪罪，城门兵马全部换防成京都锦衣卫，京都出入更直接交予指挥使大人全权负责，指挥使大人更将京都东南西北四门，交于四名手段老辣的千户大人亲自把手，可说密不透风，万无遗漏。就算自己身为锦衣卫百户就算愿意搭把手，但是出城几率也实在不高。老秦身为锦衣卫老人，对京都把守四门的四名千户大人太熟悉了，能做上锦衣卫千户着实没有一个善茬。

老秦认真看着面具人，说道：“阁下也是门路的人，知道现在城门归咱们锦衣卫管辖，可是区区只是个百户，城门口可是有千户大人亲自管辖，在下德薄位卑实在也做不了主，不知阁下是不是拜错码头了？”

“饭可以乱吃，码头可不能乱拜，我们既然选择百户大人，自然有我们的理由，只要百户能放咱们过去，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秦有些警惕的看着面具人，总觉得此人虽然本事不小，但是来历实在可疑。

面具人看了老秦一眼，说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我们才能治好你孩子的病，百户大人总不会看着你自己的孩子，长大成年还不能正常说话吧。”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欺骗于我，万一我放你们过去了，你们又不帮我治孩子，天大地大我去哪里找你们治病？况且当日当值乃是千户大人，我也做不了主”

面具人对老秦的疑虑不以为意，反而故带神秘的说道：“百户大人，我们既然选择了大人，自然会先帮您治好您的孩子。”

老秦听完内心一震，不敢相信的问道：“当真？你们就不怕，我到时候不让你们过去？”

面具人笑了笑说道：“秦大人，你不会的。我们既然可以救了你孩子，当然我们也可以随时带走他。”

老秦定定的看着眼前这神秘莫测的面具人，既激动也有些害怕，问道：“你们是在威胁我？你们到底是谁？”

面具人洒然一笑，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们自然也我们的秘密，只是不知道百户大人是不是希望自己的秘密让你们那位尊敬的指挥使大人知道呢？关于百户大人当年做的事情，我们可是调查的很清楚哦”

老秦听后顿时大惊失色，脸色苍白更是不敢言语。

“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明天具体是在哪个门当值，你们到时候怎么知道，我在哪个门当值，要知道当值的文书都是当天发布，连千户大人都不知情。”老秦此时仿佛认命般低声的说道。

“百户大人，这些事情我们会设法解决。届时咱们会在东门再会，至于当值的千户大人我们会设法调走，只是希望大人能够高抬贵手，在下便不胜感激。”

“那我孩子的病？”

“百户大人，您真是个好的父亲。晚上请静候佳音。”

面具人言罢还未等老秦继续发问，面具人如同鹞子一般，双脚轻然一点从容的离开了老秦的院子，老秦面色惨然的看着面具人在院子地板露出细微足印，如此细微的足印若是案发现场，很难被办案人员留意发现，由此可见此人轻功高绝，绝非弱弱无名的之辈。

老秦亦是习武之人，锦衣卫武学皆是指挥使大人传授，历届锦衣卫武学皆重轻功重刀法，轻功追敌日行百里，刀法拿凶绣春显威。

老秦想起面具人所说跟踪自己许久，而自己却毫无察觉，可见是面具人是谋划已久，看来面具人明里暗里已经做出相应的安排，只是据老秦得知，京都东门乃是锦衣卫最年轻千户大人恕九歌奉命把守，此人近几年在在锦衣卫内算是风头正盛，是指挥使大人的心腹爱将之一。老秦虽然久在京都，未曾和这位年轻千户打过几次交道，但是听同僚有说道，恕千户虽然平时喜欢酗酒，但是办起差事起来，处事老道，行事周密，心思极深，最令人惊诧的是这位恕千户的武功极高，据说辽东隐碟大案牵涉浮屠八部，恕千户在辽东因为此案斩杀接近百名精锐浮屠，便是平时眼高于顶的边军将领也对恕千户的惊人武力佩服不已。

这样的一个人，老秦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够瞒天过海。

老秦的思绪逐渐飘远，忽然左脚的裤头被轻微拉动了几下，老秦转过头看见自家娃儿肉嘟嘟小手抓着自己的裤脚，仰起脸朝着自己痴痴的笑，老秦苦笑一声，轻轻抚下身子一把抱起娃儿，回到屋内。

人在江湖，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此时此刻，在京都城北城区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内间，四个身着华杉的常服老人正端坐房间的四方，他们仅仅是端坐着，没有丝毫的不耐也没有任何的言语。房间内就这样一直沉默着，安静着，直到一个面具人轻声推门而入，四名老人默契般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事情都办妥了？”坐在正北方向的老人轻声说道。

“是的，都办妥了。”面具人轻声回应道。

“老三你那边了？咱们既然选好的人，就必须让他去合适的位置。”端坐正北的老人向端坐正东的老人问道。

“老朽自会安排妥当，咱们辛苦筹备了好几年，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锦衣卫给耽搁了。”端坐在正东方向的老人傲然说道

“老三，虽然现在我们的计划进展顺利，但是我依然要提醒你，不要小看陆炳，更不要小看锦衣卫。”端坐正北的老人肃然说道。

端坐在正东方向的老人轻哼一声说道：“哼，现在可不是咱们看不上陆大人，而是这位深得圣眷的指挥使大人看不上咱们这些老朽，说来也对，毕竟咱们的陆大人可是翅膀硬了”

“嘿，我们的陆大人似乎忘了是谁帮他坐上了指挥使的大位，看来做鹰犬的始终都是靠不住的”而此刻坐在正南方向的老人，淡然接话说道。

这时候坐在靠正西方向的老人赶紧说道：“打住，打住，你们两个老东西就别伤冬悲秋，怀念过往。咱们这次过来正事得赶紧办妥了才是”

坐在正北老人此刻再次轻声说道：“老四说的在理，老三你刚说东门的人事你会安排妥当，我就信你了。事情若是出了差池，你自己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吧，免得老兄弟几个自己动手了”

言语刚落，坐在正东的老人心头一紧，心中联想起正北老人的可怖之处，心中一凉，赶忙说道：“老大放心，锦衣卫内部也有咱们的线，京都东门的事宜，我会亲自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差池”

“唔，你识得轻重就好。另外老二你那边，必须让恕九歌离开东门，只要恕九歌在东门柱着，我们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出不去的。此人前阵子在辽东坏了咱们的事，老二你是聪明人，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

坐于正南的老人看着正北老人的眼神愈发锐利，连忙点头说道：“是的，老大。这次我会安排朝廷里的人出面，借机调离恕九歌，定不会让此人坏了咱们的好事。”

“既然让朝廷的人出面，不凡多点铺垫，不要让锦衣卫的人摸到咱们的线，凡事要顺水推舟，因势利导。”正北老人循循说道。

“老大放心，这次咱们会从沈重身上下套，沈重此人功利心极重，从掌军之初便有出战浮屠的心志，可惜神机营内部几无了解浮屠八部的军备，组织的高级将官。而咱们这位恕九歌千户可是有沈大将军极其重视的浮屠情报，咱们的人只需要把消息透露点给这位神机营的沈大将军，咱们这位将军大人定会迫不及待的面见咱们的恕千户。”

“老二，你这琢磨人心的毛病真让人后怕。”这时候坐在西面的老人轻声说道。

坐于正北的老人眼角露出一缕冷笑，轻声说道：“老二，看来经过辽东之变，确实也长进了，沈重想见恕九歌，定会提前知会陆炳，而且十有八九陆炳也会过去。”

“什么，陆炳也会去？这是为何？”这时坐在正南的老人差点直起身来。

正北老人冷冷笑着，说道：“锦衣卫的千户实在是香饽饽，太多衙门和世家都盯着了，沈重恐怕也不能免俗。像恕九歌这样有心智，武艺超群，并且经历过大场面的精锐千户，同样身为武痴的沈重，能不动心？你们别忘了，现在在当今圣上眼中，沈重的地位只怕已经超过陆炳了，蕲州平叛给我们的沈将军也给当今圣上挣了不少颜面。咱们的这位陆指挥使，总不能永远这么被动。”

“有道理，若是陆炳和恕九歌都在当场，即便沈重再得圣恩荣宠，说话行事也需就要得体庄重。站在圣上的角度来说，锦衣卫协助神机营抗击浮屠，连锦衣卫指挥使都亲自前往，更显锦衣卫大局为重。若是此时，神机营还打锦衣卫千户的主意就太没格局了，更易引起朝廷非议”坐在正南的老人冷静说道。

“所以，陆炳必然一同前去。哎，真是太可惜了，可惜青衣此刻不在京都，不然若是除了陆炳，大业至少可以提前五年。”坐于正北的老人冷然说道。

“禀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四长老，青衣三天后即可入京，据门内传报，青衣此次出关已然步入洞玄，江湖之下，朝堂之上，能与敌者不满十指。”面具人沉声说道。

坐于正北的被面具人尊称“大长老”的老人面露狂喜，东南西位三位长老同时脸色也同样露出异样喜色。大长老情不自禁的右掌重重击打紫檀木座椅之上，亢声说道。

“洞玄无垢，叶青衣果然不愧谪仙子的称号。也许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几个老家伙就可以好好的给昏君上一炷香了”

言罢，大长老发出阵阵狂笑，其他三位长老也附和大笑，显然这份压抑已久的情绪已经在几位老人心里压抑已久，而此时此刻四人再也不用局促，放肆的释放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和愤怒。

笑声持续了数息时间，此刻再看看富丽堂皇的府邸内间早已无任何人影，更无任何气息。内间正北方向的地面上，一把上好的紫檀木座椅化作齑粉，碎裂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