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十二章 夔师城

五年前，韦陀山英雄会。

剑阁阁主恭城刃将剑阁传世之宝谪仙剑奉出，号召天下英雄于韦陀山比武争夺。

这场比武延续了三天三夜，然而正当天下英雄为最终的胜利者欢呼庆祝时，朝廷的军队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他们将整个韦陀山山底重重包围。而那时之后的三天三夜，便是韦陀山上所有人这一生都从未经历过的艰苦搏杀——

这场战斗持续至第二日时，各处山坡便几乎被尸体铺满，鲜血沾满整个丛林，韦陀山变成了一座实实在在的尸骨鲜血之山。而那时，尹俊不幸被一群朝廷军将包围，拼杀了足足两天两夜的他精疲力竭，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四面八方的刀戟齐齐戳向他的身体——

可就算是被无数兵器穿透血肉之躯，他却依旧直挺着身子，将手中之剑掷向前方一名武将，并用尽全力朝天地大吼：“杀啊！冲出去！冲出这里——！”

洪亮而惨烈的声音至今回荡在仇德铭的耳畔，成为他师兄最后的绝响，而那最后屹立不倒的身躯亦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丰碑。

可是从那以后，他却更憎恨自己，因为如果当时自己不是这么无能，也许他多杀几个朝廷的鹰犬，也许师兄就不会死——

可终究，他不是。

他终究还是仇德铭，依旧是那个努力了数十年还是平庸之极的仇德铭，面对师兄惨死也无能为力的仇德铭。

而在尹俊牺牲之后，又过了一天一夜，双方的拼杀已经白热化，每个角落杀得昏天黑地死你我活，几乎难分胜负……

不过，终于在第二天黎明初临时，情况发生了逆转：皇帝亲兵人数虽多，却终不敌修行者敌忾之力，包围圈出现缺口，到了下午，缺口终于打开，众人在剑阁阁主恭城刃的带领下突围。

然而，眼看众人便要从缺口冲出，一队上千人的骑兵却突然从斜方杀出，围堵住了众人的逃生之路。

要是从前，这班骑兵根本不是武林修行者的对手，区区千人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发。然而此时他们已厮杀了整整三日，要么胜负重伤要么精疲力竭，连提起兵器的力量恐怕都难以承续。就算此时包围住的人不是严格训练的精兵，而只是一些武功平平的江湖草寇，恐怕也能将他们悉数截杀于此。

所以，当众豪杰看到这披最后的截杀者时，心中只有一个词：完蛋了。

不过，事情却发生了转折：

正当那帮精兵冲杀过来之时，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只白毛怪兽，那怪兽身形巨大凶悍非常，站起来足足两个人重叠这么高，它从韦陀山山坡上一路狂嚎着俯冲下来，就像一块巨石冲入翟人的军阵里，只是一刹那，那巨大的力量将所接触到的无数人马如爆炸一般飞出——

这还没有结束，在一次冲撞之后，它还继续发狂，不断在翟人堆中冲突，碾压，挥动四肢撕碎……只是须臾，这一队精悍的骑兵就被搞得个人仰马翻一片惨嚎。

所有人，不仅是朝廷的军队，就这些连见多识广的武林人士，看到这一幕时都被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眼尖，认出了这个野兽：狼妖。

是的，这就是许多年前在这片大陆纵横肆虐，掠劫厮杀，而如今却极少出没少有人识得的狼妖。

当然，也有人疑惑，为什么一向是黑色的狼妖怎么变成了白色。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它的突然出现，最终突破了宇文鄂布下的最后包围，让韦陀山众豪杰逃出生天——

然而就在众人匆忙逃离之时，仇德铭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只狼妖，他看见它还在翟人的人堆中穿梭厮杀，身形强壮有力，爪子尖锐如刃，眼睛鲜红耀眼，如燃烧着的烈焰，立即要喷薄而出，焚尽所有敌人。它在敌人的血肉中飞扑跳跃，在残肢尸体中弄潮，残忍，恣意，疯狂，难以接触，不可理喻。

那一刻，一丝光亮骤然落入仇德铭的心底，瞬间点亮了他内心压制了太久的东西。

是的，就是从那时候起，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他：他需要这样的武器：一只凶悍的狼妖，一只强大的妖魔，只有它，才能点燃他渴望太久的战斗之火，碾压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

不过当时情况危殆，他只能随众人迅速撤离，没有机会再多接触那只狼妖。

不过幸而之后的几个月内，各地不断传来这只狼妖袭击人类，毁坏财物之事，朝廷开始悬赏捉拿此妖物，仇德铭多方询查，终于在云州的一次对此狼妖的围剿中，趁乱俘获此物，而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他甚至将当时参与捕杀狼妖的所有官吏和军士都杀之灭口。

他终于获得了这只狼妖，接着，他便要将它变成自己的杀人工具，最锋利的工具，他让敌人死在它的爪下，让翟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克服自己的平庸资质，真正地获得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为这么多年来被朝廷残杀的勇士和师兄报仇，也只有这样，才能拯救越来越暗淡的燃灯会的灯火，照亮通往复国的道路。

这五年来，他竭尽全力训练这只狼妖，他用控制鬼降的方式训练它服从自己，杀人，进攻，撤退，任何事……可以说他是成功的，狼妖从一开始不听任何指令，如今已经变得十分顺从，几乎完全听从于他，且它的力量和野性也没有受到任何折损，在任何训练战斗中，它所向披靡，从未退缩，从未有失。

至少来到这望云客栈之前，仇德铭已经确信这狼妖已经成为手中最锋锐的武器，不，不光是武器，它更会是上天对周人乃至整个复国大业的馈赠，不久的将来，它会再一次施展在韦驮山之下无敌之力，扶救危难，建功立业。

而此时此刻，仇德铭继续望着身边这沉默的狼妖，心却如冰冷的石头那样一沉再沉：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原来他错了，时到如今，他依旧没有办法完全控制它。

“爹——”似乎读懂仇德铭的心事，仇小媛小心翼翼对父亲道：“其实……其实如果没有这狼妖，今夜怕是还会更糟糕，”她停顿了一会，接着道：“今天晚上，要不是它杀了所有悬刀门的人，别说罗叔叔，恐怕咱们俩，甚至整个客栈的人都逃不掉，更不用说那信了——，爹爹，你说是吗？”

女儿说的很对，没有这只狼妖，今晚死在望云客栈的可能不只是那些悬刀卫。

然而就算如此，仇德铭的心依旧沉痛之极。

进入夔师城时，仇德铭并没有带上狼妖，而是将它藏在城外燃灯会的联络点，然后只带着仇小媛佯装成客商进入京城。

夔师城原本是熤朝都城，周人九百前于此地建国，赐名曰天权，四十多年前翟人入关，将这里改名为夔师。夔乃翟人圣兽，师则意指军队，将天权改为夔师，自然有彰显翟人征伐功业，震慑不臣的作用。

夔师城在熤朝覆灭之时虽经历杀戮和破坏，不过经过数十年重新经营修缮，又恢复了往日繁华，内城外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宽阔笔直的街道旁建筑林立，商贾云集，三教九流百业汇聚，四方辐辏，好一派繁盛富庶景象。

仇德铭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但每一次来见其繁华鼎盛酒肉追逐的样子，又回想到近千年来周人是如何在这里以诗礼垂治天下，自己的祖先在这里是如何乘轩服冕钟鸣鼎食，世间最鼎盛繁华的盛世最终如倾厦般风流云散，心中就沉似镔铁。

不过仇小媛倒没他父亲故国家园的沉重情怀，她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从偏远的宁州一到了这繁华热闹的花花世界，总是充满了无比好奇。一入城，她便如同上次来这里一样，顿时被点燃了兴兴头，在大街上东蹿蹿西蹿蹿，东瞧瞧西摸摸，看着满眼的奇遇人物，掩不住的兴奋和快活。

不过仇德铭自然不会因为女儿不和自己同声共气而不快，他半生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宠爱非常，从小无论她喜欢什么东西玩意儿，他总要千方百计地给她弄到，不让她失望难过。而如今她虽然长大，在他这个父亲眼里，她也依旧是个长高了的大孩子，他依旧喜欢看到她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喜欢看她就像寻找玩具一样在条条大街上猎奇寻觅，和小时候一样，但凡有什么让她爱不释手的，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下。

他只希望女儿活得快乐，并不希望她像自己一生为复国之事沉迷执着，即便是关系到民族复兴国家存亡的大事，但那终究太难太沉重。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知道女儿之所以这般兴奋开心，其实还因为：那个人。

那个人叫楚璧城，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巨贾楚氏家之独子。楚氏是在翟人统治下的京城中少有的周人商贾大家，他们通过和朝中重臣和皇族的密切联系，在京城垄断着漕运，盐业，甚至很大部分粮食的贸易，其家业虽难说富可敌国，但在整个京城中恐怕也难找出第二家可以相埒的。

不过楚氏虽明里是忠于翟人的商人，暗中却服务于燃灯会，几十年来他们毫不吝惜地将行商所得的很大一部分赀金都用于资助燃灯会，所耗钱财可为数不尽数，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简直就是燃灯会财力支柱，而家主楚明光更是燃灯会在京城的分舵主，主管京畿事务。

不过楚明光虽然是一介分舵主，但却不会半点武技，也从未修行，但他的独子楚璧城就不一样了，他自小跟随仇德铭大师兄尹俊修习剑术，且也和尹俊一般，天赋极高聪明绝顶，再加上他勤奋刻苦，如今虽刚满二十四岁，却已经跻身天下剑术顶尖高手之列，俯视海内。且他长得也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常佩一把叫霜雪的银白宝剑，又喜穿白衣，在江湖便有了冰霜神剑的外号。

记得几年前，仇小媛刚满十四岁时，第一次随父亲来京城，就是在那一次她第一次看到楚家公子楚璧城，从那时候起，他的模样便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的心底，永远也擦不掉了。

仇小媛虽从未将这心思告诉过任何人，但仇德铭身为父亲，怎么可能不在女儿每次谈及这个师兄时出现的害羞而欢喜的神情，和看到那人时热切而期盼的眼神中猜到她的心思？

所以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仇德铭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怎么能将女儿和这位家世显赫的富贵公子又是名扬天下的冰霜神剑撮成美事，了却她这段心愿。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女儿一人心愿，对于仇德铭来说，他本身也十分喜欢这个师侄，他不仅仅是他最敬重的大师兄的唯一嫡传弟子，更因为他的出类拔萃和谦虚谨慎，像极了他的大师兄，再加上吐属优雅，遇事冷静果断，颇有领导才干，所以仇德铭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优秀的贤婿。

仇小媛今年刚满一十八岁，正是女儿家的豆蔻年华，如果能尽早将她和楚璧城撮合，那是最好不过了。此行京城的确是个大好机会，不过他也有顾虑：那就是他和楚氏虽同为燃灯会成员，且楚璧城师父和自己又出自同门，但这楚氏的出身可比他这个一介江湖草莽高得太多，且楚璧城聪明慧颖剑术精绝，且自小熟读经史诗书，见识广博，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令人艳羡的贵介公子，天下女子眼中的金龟佳婿。

而自己这边呢？先不说出身家底与之差之云泥，仇小媛的才貌各方面也算不上出挑，纵于自己是千金万金掌上明珠，可在外人眼里，恐怕是很难配得上楚璧城的。

一想到这里，仇德铭越看女儿飞扬跳脱的欢喜神情，心头不免有些发涩。

不过他还是冷静的，要知道此行来京城可不光是为了儿女私情，这回他千里迢迢来京城见楚明光，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此时若是贸然提亲，也是不大合适。不妨趁着在楚家办事的这几日，先不动声色地促合女儿和楚璧城交往，瞧瞧楚家以及楚璧城的态度，若是两个年轻人相互有意，这事应该不难，但若是楚璧城对媛儿无意，这事恐怕就很难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