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十三章 夤夜

父女两个在入城通衢上边走边看边买东西，心中却各怀所思，走了好久终于拐入楚家府邸所在的冷桥巷。不过仇德铭并没从正门进入，而是拐了个弯，进入一条窄巷，走了多时，抵达一串长房，然后来到长房第五个门上，两重一轻敲了三下门。不一会，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却空无一人，仇德铭和女儿也不意外，只管低头进入门内。

入门之后，二人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间厅室穿堂，又下行通过一段地道，最终进入一个不怎么开阔的偏院。

此时，一名仆役打扮的人才迎上前来，恭敬地朝二位行了礼，也不多话，引着他们沿着走廊行了一会，进入一处开间隔院，之后便让他们在摆着茶水瓜果的石桌前休息，自己则转身出去了。

于是父女俩在这石桌前坐下，一边看风景吃东西一边等待。

这院子父女已来过许多此了，虽装点得不如楚宅其他地方一般华丽精致，却花草丛生，石林密布，萦柱盘阶，别有一番山野趣味。

就这样默默过了一会儿，仇德铭忽然看了一眼女儿，见她正睁大一双黑黝黝的圆目盯着入口处，而双手则紧紧攥着，放在大腿上不断搓动，一副很焦躁的样子，他不由一笑，道：“媛儿，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咱们又不是只来过这一回。”

仇小媛见父亲面带调侃之意，知道父亲又在打趣她，面孔顿时一黑，道：“爹你说什么？我才没紧张呢。”

仇德铭抚须而笑。

过了一会儿，外间传来脚步声，仇小媛即刻站起来，伸长脖子朝那儿望去，却见院门外步入一人，那人一身玄色襕袍，脸圆面白，肩宽腰圆，便是楚氏的管家黄祖平。

仇小媛顿时有些失望，而仇德铭则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朝黄祖平行了一个大礼。

黄管家立刻笑颜回礼，二人一阵寒暄后，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仇舵主来的不巧了，咱们老爷和少爷现都不在家。”

仇德铭父女听了这话，都大为吃惊，仇德铭道：“不是说好咱们南方几州的分舵舵主今日来此集会吗？难道事情有变？”

“不错。”黄祖平郑重点头：“事情的确有变，所以老爷才临时取消了这次集会，和少爷一同前方东海瀛洲去了。”

“瀛洲？”父女俩几乎同时脱口。

“是的，就是东海的瀛洲。”

“为何突然去哪儿？”仇德铭问。

黄祖平却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爷和少爷这次去的紧急，并未将他们行动目的为我说明，何况，你知道，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管家——”说完，黄祖平客气地一笑。

仇氏父女离开楚宅之时，都有些失落，而仇德铭心中更是疑惑，楚氏父子为什么取消了这次集会赶赴东海，他可是从未听说楚家在哪里有什么生意。

而仇小媛则是因为失去一个见到心上人的机会而懊恼，来时兴致勃勃的劲儿一扫而空，出城的一路上和她父亲一样一句话也不多说。

就这样垂头丧气地出得夔师城，父女俩回到燃灯会在城外的据点。

“爹，我们现在去哪儿？”晚上，仇小媛站在如乡下土坯房子堂屋的门前，呆呆望着外面空阔的院子，这土坯房便是燃灯会在京城外的据点，虽在乡下，却离城门却不远，简陋如一个普通的农舍，在这里，燃灯会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免费得到补给和住宿，可以说相当于朝廷在各地所设之补给驿站。不过现在这里的空无一人，仅住着他们父女。

仇德铭正坐在堂屋内的椅子上，凑着中央松木桌上的豆油灯随意翻着一本线订书，听到女儿说话，他抬起头来，朝门外看去，然而目光却是一片空茫。

“你想去哪儿？”一会，他开口。

仇小媛的嘴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一个字，她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外面的院落，一动也不动一下，——院落中央放置着那个孤零零的马车，而马车里放着藏匿狼妖的铁笼子。

其实她很想说自己想去瀛洲，她虽不知道楚氏父子为何突然去那么远的地方，但她知道，既然他们去得如此匆忙，肯定是有大事发生。既然如此，他们定会面临许多危险，甚至更严重的事。所以，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即将面临的一切，她只想立刻长出翅膀飞到他的身边，就算自己力薄不能帮到他，她至少也要看着他平平安安，心里才踏实。

仇德铭如何不知女儿的想法，又如何不和她一样担心楚氏父子的安危？不过他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何况燃灯会内也诸事繁多，暗潮汹涌，怕随时会有大变，所以他觉得若此时贸然远行瀛洲，只怕错过会内大事。

而一想到会内那些事，仇德铭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榆木疙瘩：

燃灯会现总舵主名叫卫鸿天，他本是前朝一名名将，在几十年前熤朝抵抗翟人入侵中曾立下汗马功劳，如果不是后来熤朝皇族中出了一个叛徒，大开龙首关引翟人南下，导致卫鸿天战败被擒，恐怕他如今还在北方的关隘沙场上带领上万雄兵，保卫着熤王朝的江山。

翟人南下导致卫鸿天战败被俘，之后，他那里受尽酷刑，导致身子残疾面部损毁，不过幸而后来他的一名部下冒死潜入翟人军营，才将他救了出来。

熤朝覆灭的第二年，熤朝皇室后裔肃子泽创立燃灯会，旨在推翻翟人统治复兴周人王朝。不过他执掌燃灯会仅十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临死之前，他指定当时他的副手卫鸿天为下一任掌舵人。

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卫鸿天虽为一代名将，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率领江湖义士暗中反抗朝廷却是能力平平。这些几十年来他虽努力壮大燃灯会，打击削弱朝廷统治，但效果始终不怎么样，以至于燃灯会在肃子泽死后几乎没有任何发展，幸得肃子泽死后留下左右执灯使屠锐陆永飞帮衬夹辅，这才使燃灯会得以正常维持，不至于衰败。

而燃灯会诸会众又敬卫鸿天乃一代名将，又为了保卫熤朝江山以致身体残损，再加上他是肃子泽心腹和钦定的传人，这才勉强拥护他做了总舵主这么多年。

然而在五年前，卫鸿天参加韦陀山大会，在率众突围的过程中，身体再次受到重创，从此之后，他开始了长期的疗伤闭关。

从那之后，他便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当然，这还是不是最紧要的，更重要的是，自这次受创之后，他神智似乎开始有些糊涂，以至于接下来出现好几次错误决策。

比如前两年左执灯使屠锐在皇家猎场组织了一次针对宇文鄂的刺杀，那次刺杀行动经过了周密策划，组织得严密无缝，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必胜无疑，然卫鸿天却在临近执行之时强令撤销刺杀，以至于宇文鄂逃走，屠锐等会众数月努力功败垂成。

而又在前年，会内再一次组织了一次打击悬刀门的行动，然而这次还没准备好，卫鸿天就再次强行勒令撤销行动，且消息败露，导致宇文鄂派出悬刀门精锐围剿，致使会内无数志士包括两名分舵主丧生殒命。

这些都是五年来卫鸿天所干的败家之事的冰山一角，不仅如此，这些年来，卫鸿天的行为越来越荒唐，脾气也越来越乖谬，让人难以捉摸，常常为了一点微末小事大发雷霆，严惩部下，甚至酷刑相加，好几名会内忠心耿耿的下属被他以莫名其妙的罪名给监禁，处死。

这还不是全部，他还公然包庇一名傀儡门的叛徒，以至于他和傀儡门当众撕破脸面，让右权使陆永飞联合傀儡门的努力付之东流。

如果说过去的卫鸿天虽无功劳，但也难挑过错，做一个名誉上的总舵主还算合格，那现在的这个人便是当之无愧的将整个燃灯会推往深渊的祸水了。

为此，燃灯会会众早怨声载道，甚至已有人对复国大业失去希望，退出了燃灯会。

而因为卫鸿天这些年奇怪的举动，会中也浮起了一些传言，有人说卫鸿天其实并不是周人，他这几年之所以行动怪异，乃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乃和愍朝皇族有关联，所以不再有抵抗翟人之心，甚至打算步步灭掉燃灯会以表达对翟人表示忠心。而也有人说卫鸿天事实上已经暗自被翟人用某种邪术所控制，以至于不得不做出有利朝廷之举，甚至有人还传言卫鸿天自五年负伤之后神志已经完全混乱，所以才变了一个人似的。

当然传言不过是传言，任何一个都没有真凭实据，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会中大部分人已不再希望这个人执掌燃灯会了。

但是，虽说大部分人对卫鸿天已不抱希望，但这位总舵主似乎对自己依旧感觉良好，不但没有丝毫退位让贤之意，甚至在众人离心离德之际，加强培植自己的势力，打压清剿反对自己的人，去年一年内，他先后撤销了左右二执灯使屠锐陆永飞的职位，让自己的心腹吴鲲鹏童刚取而代之，这让本来已经物议如沸的会众再无法忍耐。

如今在燃灯会中，除了卫鸿天一脉心腹之外，剩下的人早不再以卫鸿天为尊，然而这一些人又分裂成为两股势力，一派便是以京畿楚明光为首的南方各州势力，其中便包括宁州仇德铭，他们拥护楚氏领导燃灯会，被称为南方派。而另一派则是以天穹剑阁阁主恭城刃为主的势力。

对，天穹山剑阁乃是世人仰慕历史悠久的剑术道尊，四大玄门之首，虽从外表看是不闻世事只修剑术，但事实上，早在熤朝时期，剑阁便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剑阁中有好几个有名的弟子便来自皇族，而在前朝覆灭之后，前阁主孤昊空更和燃灯会会首肃子泽联系密切，自然而然，整个剑阁早成为燃灯会的势力，所以如今，以他们为首的一派便称之为剑阁派。

而仇德铭此行京城参加集会，便是和南方各州势力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压制剑阁派，并将已犯众怒的总舵主卫鸿天拉下交椅，退位让贤。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自己是到了京城，这几乎决定着燃灯会未来命运的重要集会却被取消了。

再想到这一路来所遭遇种种，先是罗云飞送信殒命，信件损毁，后来又是集会取消，此时的仇德铭虽看似镇定地读书，事实上他心里跟本静不下来。

他似乎看见就在不远处的前方，燃灯会所谓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一股股汹涌和不详的暗潮，如毒蛇猛兽一般翻腾搅动，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