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再重新轻轻搭上——一切都要保持原状。
走廊的灯光通过门上的纸窗透射进来,使他们刚好能在昏暗中把眼前的一切看个清楚。
玄关之后就是宽敞的客厅,左手边是厨房,偌大的餐桌孤零零立于窗下,上面空无一物。沙发、桌椅、各式家具各安其位,给人的感觉朴素简洁。
敏锐的嗅觉为他们带来厨房里食物冷冷的香气,但那是他们不能动的食物——今晚他们不能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他们要拿走的东西,所有一切必须保持原状,况且自从进了那道门,也许是紧张的缘故,少年已经对食物失去了先前的热切,他甚至可以对摆在面前的食物都视若无睹了。
少年紧随拉鲁往右手边摸去,据拉鲁说,他们今夜“自助”要带走的东西就在右边房间里。
右侧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楼梯脚,左右分据两间不大不小的房间。
朝北的那间像是茶室,这种茶室,比之客厅更加私密一些,却又没有普通房间那么封闭,偶尔来了熟识的客人或有要事相谈,主人会将宾客请进茶室。茶室是没有门的,与客厅相连的那一面墙上部还被打通,所以坐在茶室里的人和客厅里的人,是可以两厢对望的,这么一来,客厅里的人若是有心,那茶室里的人之于他们实际上似乎又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拉鲁看不上这种刻意造作的设计,只让他觉得或许设计这房子的人不是精神分裂就是小儿麻痹。
南面的那间卧房,此刻房门紧闭。
拉鲁停在卧房门前不动了,少年知道,他们要的东西就在里头。拉鲁和自己讲过不止一次了。
那是能让阵术顺利启动的“引子”,是一切开始运转的钥匙。
拉鲁总这么同他念叨。
少年试着转动门把——开着的。
如此轻而易举倒叫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找到了“匹配者”,拉鲁对这家人的监视就没有停止过,为了帮小少爷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它必须对“匹配者”了如指掌,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他的品性都要逐一把握,倘若“匹配者”本身不稳定则会影响到宿主容器,倘若“匹配者”有任何成为邪灵或者反噬宿主的机会,它就要设法控制,甚至直接抹除。有它拉鲁在,就不能让任何可能的危险因素威胁到小少爷,拉鲁为此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它并没有告诉少年。
随着缔结灵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拉鲁更是隔三差五地亲自来这房子探察,摸清有哪些可用作“引子”的东西,挑选最合适的。拉鲁光是向少年描述这里的情况就不下百次,家庭成员的组成、进出的频次,院墙的高低院子的深浅,房屋的构造窗户的朝向,家具的摆设物品的位置,甚至连隔壁邻居家养几条狗,拉鲁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把它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少年听,就为今天晚上能够行动顺利。
因有前期周详的准备,事情本就该顺风顺水,但真的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将东西拿到手,少年反倒心中有一种空洞的感觉,或许那是失落和不安,又或许更多的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的茫然,因为,一旦“引子”拿到手了,少年马上就要面临他目前为止所要经受的最大考验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
少年有些害怕,在门口犹疑之际眼神无意中向旁边飘动,便看到了茶室旁边的物件。
那是一个形似神龛一样的摆置物,矮小的案几上供奉着的是一个人的相框——被规规矩矩框在里面的,是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就是他……
是长成这样的呀……
少年的视线被小小的相框吸引住,上面的那个少年十七八岁,长得很好看,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眼神清亮直视前方,嘴角的笑意灿若千阳,灰白的照片似乎也没能掩盖其中的阳光灿烂。
遗像前面,一根线香点到一半,在少年的面前悠悠上升,在神龛这一方小天地默默无声地舞动着自己的魂魄,舞出同相片一样的晦暗色调,伪装出一点点生命的迹象。
不过线香似乎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它是给死者的祭礼。
这只舞蹈,是给那个死去的年轻生命的献祭。
少年看得有些入迷,黑白灰的色调并没有削弱照片中人的生命力,仿佛那不是生命的褪色,而只是盛夏骄阳下,少年一脚踏进了树荫,还因为阴凉而笑得更加灿烂。
少年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人的样貌,还有他好看的笑容。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得如此肆无忌惮。
他试着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感觉有些别扭。
他曾经从河边的桥洞偷偷地向外望,看见过一个人从河岸边走过,那是个失智儿,走路也不像常人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种痴痴呆呆乐乐呵呵的笑容,或许那也不是笑。“笑容”恐怕是智力正常的人才会拥有的东西,是一种几乎浮于表面的东西,他也见过许多种不同的笑容,大体都是这类东西,不过那天他所看到的那个人人称为“傻子”的人,他脸上的是另外一种不成其为笑容的笑,莫不如说,那是天性的释放来的更加贴切。因为他看到那个失智儿脸上的笑容和心里的“笑”是那么的统一,神龛里的那名少年给他的感觉类似于此。
自小少年就有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让他看到,或者说感觉到一个人的灵魂。他经常偷偷观察进入他视线的人,犹如猎人通过猎枪观察他们的猎物,他看到他们哭或者笑,然而灵魂与外表时常不相符,甚至那么矛盾。而那个失智儿脸上的神情,就与他的灵魂多少一致,因为少年看到的那个,是空无一物的灵魂。
少年可以想象到,现在自己的脸上恐怕也是那样痴傻的笑,只不过还有形无神,是一种勉强的肌肉的牵扯。
其实此刻没有任何人看见他这个小动作,但是他知道一定难看的要死,难看到他自己羞于一见,难看到要是被拉鲁看见了,他一定会极尽所能的嘲笑自己,然后自己会无地自容到立马从这少年的遗像面前逃开,逃到一直以来藏身的地方,然后再等上七年。
可曾几何时,少年明明也有过这样的笑容,而现在却全部被遗忘了。
他努力回忆自己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脸,除了拉鲁憨态可掬一脸鄙夷的狗脸,大波哥胖乎乎慈眉善目的圆脸,其他的几乎都模糊不清了。五岁之后的事情他多少有些记忆,但再之前的呢——爸爸的脸已经完全忘记,妈妈的样子也被时间一点一点磨去,他们原来住的房子听拉鲁说已经付之一炬,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继续承载他本该有的记忆。
他是个失却了五年时间的人,他有时甚至怀疑五岁以前的他根本就不存在,那是从拉鲁嘴里听来的那个自己,但是他自己却从未真实的体会过,只是偶有一些片段在睡梦中重现,但他无法判断那是不是记忆在梦中的反映。
有时候少年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他从未向拉鲁透露过,但他的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怀疑,那近乎可笑的怀疑慢慢将他的心绪撕裂出一道口子——自己是不是一生下来就五岁了,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住在那个桥洞里由一条狗养大的,是不是其实他记忆中的父母根本就不存在。
少年扯了扯脖子上的项链,每次这种想法冒头的时候,他只能看看项链里那一小方照片:中间坐着的妈妈笑得温柔,左手慈爱地揽过他的左肩将他靠向自己,举止十分亲昵,彼时,幼小的自己一定还不知道不久后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所以那时自己快乐地笑着,是五岁幼童的无忧无虑。
妈妈右手边坐着的是爸爸,这张照片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像是被火烫过的痕迹,爸爸的脸正好就被那烧焦的圆圈掩盖,顺便也将少年对父亲的记忆一并圈了去一同火化殆尽。
看到这张照片,少年才能确信,以前,他们一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现在,什么也不在了,唯一被留下的只是他和他零星的模糊记忆而已。
可是就连记忆也要离他而去了,越是回忆,少年便觉得心里越冷,好像心脏在沉沉地往下掉。
一阵剧痛突然从小腿传来,少年才如梦方醒,他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
“发什么呆呢!”拉鲁在脚边夸张地开合着嘴巴,但是声音却极力压低,少年知道要不是在此时此地,拉鲁一定更加气急败坏。
少年再一次握了握脖子上的项链,努力收敛心神,他告诫自己一切才开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疑问等着他去解开,有一些人等着他去拯救,还有一些人等着他去毁灭,他不能还没开始自己就怯懦了。
他定定神打开房门,一人一狗先后进入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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