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剑 第九章 蜀山祖师

“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太白的一首《蜀道难》描绘了蜀地山川的险峻、雄奇、秀丽。蜀地多山，山川钟灵秀。或是奇峰绝地、或是峭壁幽谷，这些地势险峻风景幽美之地是悟道修真的好去处。像峨眉、青城自古以来就是佛道圣地。蜀地山脉绵延千里，洞天福地无数。李太白曾遍访名山大川，踏过蜀地的奇峰险道，为的就是寻访隐士仙人。

安史之乱让唐朝由盛转衰，当乱臣贼子当道时，有试图力挽狂澜的有志之士，也有看破局势而退出庙堂隐居山林之人。山林之中有自然野趣，可以游山玩水赋诗遣怀，尘世的功名利禄也就慢慢的淡然了。然而人毕竟不同于动物，有食果腹就可；食物只能填饱人的肚子，“理想”才能满足人的心。功名利禄已经无味，剩下的理想只有寻仙访道了。

吐纳练气、采药炼丹是修仙的初始途径。

山林隐士不乏天资聪颖之人，有些人在摸索修仙的过程中练就了一身非凡本事；有些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前人遗留的综卷，成就一番修为。虽然不能得道成仙，却也能延年益寿、祛病消灾，拥有异于常人的本领。一番折腾，终究明白仙道渺渺。这些避世的隐士又重新入世，开宗立派！有的是为名、有的是为利，当然也有为了济世救人的。

蜀山剑派的开山祖师是遁一真人，俗名林成文。林成文本是汉中节度使麾下的一武将，因厌倦了连年的战乱，于是携带家眷族人离主而逃，在蜀地找了一偏僻之地过隐居生活。林成文虽是武将却颇有才学，他带领家眷族人在山谷中修屋筑房、开辟田地、引水灌溉，将一荒僻山谷改造成了世外桃源。林成文忙时耕种，闲时打猎。这里山高林深人迹罕至，飞禽走兽满山皆是，日子过得倒也富足。某一日，林成文猎杀一只梅花鹿，弓箭的准头偏了点，箭射中了鹿的臀部。那只梅花鹿负伤而逃，追逐过程中鹿掉下了悬崖。林成文叹一声晦气，这场功夫白费了。不料悬崖下传来鹿的哀鸣声，他走到悬崖边往下望，只见下方十来丈处伸出一石台，那鹿就躺在石台上“唷唷”哀鸣。

林成文用树藤搓了一根长绳，将绳的一头捆在树上，自己沿长绳缒下石台。梅花鹿摔断了四肢，躺在地上使劲挣扎，林成文拔出腰间猎刀，一刀结果了鹿的性命，在平台上就将鹿宰杀，剔除内脏。林成文缒下时用的绳子短了些，没法捆绑死鹿，他见崖壁上覆满了青藤，正好可以割一些来做捆鹿的绳子。割下数段青藤，发现露出的岩壁不是整块的，中间有许多裂缝，将手背靠近裂缝能感觉到丝丝凉风。林成文用刀柄敲击岩壁，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岩壁后面竟是空的。他好奇心起，将藤曼清理掉，露出一堵石墙。用刀锋插进石缝，用力往外一撬便撬出一石块，如此反复多次竟撬出一个可进入的门洞。林成文从洞口进去，里面是一个空间颇大的山洞，山洞常年封闭空气浑浊，但是干燥清洁。

山洞前厅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里边依稀有个石室。林成文待眼睛适应洞里的光线后往里边石室走去，穿过石门，突然看见一人端坐在室内的石床上。饶是林成文胆大，也不免吓得寒毛竖起。那人盘腿坐在石床上，着一身宽大的麻衣，头顶挽着发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林成文万万没想到洞里竟然有人，回过神来后赶紧抱拳道：“在下误闯洞府，望老丈恕罪！”那老者闭眼端坐，并未答话。

“在下误闯洞府，望老丈恕罪。”林成文再次赔礼。那老者依旧没有出声。他大着胆子仔细端详老者，只见他面容安详，似乎在神游天外，长须雪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林成文慢慢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到老者鼻下，竟然探不到呼吸。难道这老者是个死人？这山洞不知道封闭了多少年，人死后尸身怎能保存得这么久，还栩栩如生？林成文知道有些内家练气之人可以长时间屏蔽呼吸，或许这老者也是个内家高手。为了确定老者是否活着，他决定摸摸看有没有体温。没想到他手一碰，老者竟“哗”一声变成了一堆粉末。

这一诡异状况把林成文吓得不轻，就算他浑身是胆也不敢再呆在洞内，急忙奔跑而出。洞外阳光刺眼，青天白日难道遇鬼不成！山间的清风一吹，林成文回过神来，决定再进洞一探究竟。他回到石室，石床上只剩一堆细粉，细粉堆旁有个长石匣。林成文打开石匣，顿觉寒气袭面，石匣里面有一把样式古朴的铜剑。拿起铜剑，石匣底有一卷羊皮。林成文把羊皮打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洞里光线太暗看不清写的是什么。环顾石室，除了石床石匣外并没有多余的物事了，岩壁上倒是画满了各种人形图案。

林成文惊诧莫名。唐末时社会上流传众多修仙成道的传说，他以前听起这些传说时也都是当茶余饭后的闲话，并未相信世上真有神仙。此时此景令他极为震撼，或许那些修仙的传说是真的，这洞中的主人化身为粉不就跟传说中的羽化成仙一样么？这卷羊皮莫非记载的就是修炼的秘诀？林成文如获至宝，拿上铜剑和羊皮兴奋地跑出洞外。展开羊皮，上面写的字是小篆，说的都是练气吐纳的法门，深奥难懂。

自此以后林成文每天研究羊皮卷上的内容，依照上面的法门吐纳练气。三个月后感觉自己身体健壮许多，精力旺盛，不知疲惫；半年后体态变得轻盈，腾挪跳跃灵活无比。如此勤修不缀，两年后竟然炼得身轻如燕、力大如牛。丹田中提一口气竟能跃起丈来高，奔跑起来快如奔马，有次出去打猎竟然徒手抓住了一只成年梅花鹿。身体的这些变化让林成文坚信只要潜心修炼，将来必定能像那洞中的老者一样得道成仙。可是再过半年后，他再也感觉不到进步了。羊皮卷上的内容已经烂熟于胸，上面有许多不明之处之前都是忽略跳过了，现在停止不前或许跟那些跳过的地方有关。

那些难解之处的文字都能认识，只是表述的意思不明白。如：“走泥丸、降琼府”、“三心朝天、手抱阴阳”。林成文身为武将，练的是冲锋陷阵的外家功夫，这些内家练气的词句怎能明白。他苦苦思索，忽然想起洞里的人形图画，莫非那些图画就是对这些文字的解释？林成文回到得羊皮卷的那个山洞，当初他走时没有把洞口填回，此时洞里满是腐叶尘埃，污秽不堪。石室中，石床上石匣还在，那位老者羽化后留下的粉末已经被风吹散，跟尘埃混为一体。

林成文跪向石床磕了六个响头，前三个是为了赔罪，后面三个是拜师。

林成文把石洞打扫干净，将洞口扩大，让光线照进石室，这样可以看清岩壁的图画。这些图画线条简单，勾勒出的人形却极为生动，形态动作让人一目了然。很多副图画中的小人身上上画着红线，并标有箭头，红线看起来就好像在小人上流动。画的人形有站、有卧、有坐，形态姿势都不同；有的双臂平伸掌心相对、有的双臂环抱成圆掌心对内、有的右手向外平推左手向内回捞、有的左手朝天右手握拳向地、、、林成文把不解之处与图形对比，诸多不明之处便豁然明了。他将图文对照着修炼，功力日益精进，数月后上下悬崖就不用绳子了。功行渐深，越练越是妙味无穷，有时甚至可以数日在洞中修炼，不饮不食。起初相隔三五天便出一次洞寻找事物、或回家看望家人。功力渐深后饮食之欲也渐淡，十天半月不饮食也无碍，后来甚至可以数月不出洞。

这一日林成文在石床上做吐纳功夫，忽然心生感应，走到洞外的石台上。此时已是夜晚，山间清风徐徐，头顶皓月当空。林成文“三心朝天、手抱阴阳”，在石台上做起了吐纳。没过一会儿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呼吸的节奏像在配合着某种韵律，时而快时而慢。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呼吸渐渐平稳，一呼一吸之间相隔越来越长。林成文听见各种声音，风声、流水声、鹿鸣声、雨声、鸟叫声、嫩芽拱破土壤的声音、雷声、战场杀伐声、、、不知过了多久，各种声音忽然全都消失，一时间天地俱静。丹田中缓缓升起一股热气，林成文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随这股热气缓缓而起。

“唵、、、”

一声清啸，宛如龙吟，良久方绝。

一滴露珠在小草细细的叶子上慢慢下滑，终于从叶尖滑落，掉向地面。一只手掌接住了这滴露珠，手掌轻轻晃动，露珠就在手掌里画着圆圈。圆圈越画越大，露珠却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手掌中。林成文看着自己的手掌，脸上露出微笑。这一晚的入定，他的修为又上了一个层次。

洞中修行不知岁月，林成文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回去看望家人了，他把洞口用石块封好，飞身跃上崖顶。林成文此时身轻如燕，只轻轻一跃，脚尖在崖壁上一点就上了十几仗高的崖顶。辨明了家的方向，从树顶上纵跃而去，体内真气流转，借着树枝的弹力一跃数仗，犹如御空飞行。片刻间便已到了山谷口，落地轻如落叶。数年的修行让林成文脱胎换骨，听觉、嗅觉、感官都变得灵敏异常。林成文嗅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焦糊味，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飞奔入谷，看到的景象让他遍体生凉：谷中的十几间草屋都已烧成灰烬，整个山谷一片死寂，彷佛只有他是惟一的活物。林成文一步一步地走向废墟，双脚重如千斤。灰烬早已冷透，他的心也冷透。

一、二、三、四、、、林成文机械般地在灰烬中翻找，大小一共三十六具尸骸，整个家族三十七口人只剩下他一人活着。林成文掘了一个大坑，把尸骸一一收拾放入坑内埋了，许多尸骸被火烧化，手一碰便散为粉末。林成文呆呆地站在黄土堆前，几个时辰过去依旧一动不动，极度的悲伤使他的身体麻木了。自责，除了无限的悲伤就只剩下无限的自责了。如果不是自己沉迷于求道成仙，家里怎么可能遭此厄难，现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除了自责还能做什么。林成文忽然狂扇自己耳光，他只有用肉体的伤痛去掩盖心里的悲伤，脸颊已经高高肿起，鲜血从嘴角流出。一股悲愤之气郁结到胸口，越集越浓，他下手也越来越重，似乎想把自己打死或是把胸中那股气打出来。

“哇”。林成文吐出一口鲜血，胸中那股气也随着鲜血喷出。血腥气冲淡了他的自责感，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仇火，脑海里就回荡两个字——“报仇”。

“报仇，报仇，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你们，但是他们杀了这么多人，手上沾满了你们的鲜血，我用鼻子肯定能闻出来。只要身上有血腥气的肯定就是杀你们的凶手，这些畜生，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我一定要找到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报仇！我的宝剑留在山洞里了，我这就去取。只要我一剑在手，我就将能将那帮畜生、那帮杀人的恶魔碎尸万端。”

青铜宝剑依旧寒气袭人，一丝丝冰凉的气息从手上传来。复仇的欲望占据了林成文的大脑，什么修仙成道、什么长生不老统统变得毫无意义。他把羊皮卷放入石匣，环顾这个给他无限遐想，同时使他失去所有一切的石室。忽然岩壁右上角的几十幅图画引起了林成文的注意，这几十幅画里的人都手持宝剑，他在这石室中修行了数年，之前一心求道，研究的都是教导吐纳练气的图形，这几十副持剑的图形虽然见到却从未细看过。此时报仇心切，这些图形演示的是一套高深的剑法，若将之学会必能对他报仇大有帮助。

这些持剑的人形排列整齐，横七竖七刚好四十九副，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遁一剑法五十式”。这四十九个人形所演示的剑招各不相同：劈、刺、削、砍、、、人形或招的姿势不同、或剑指的方位不同。七七之数排列整齐，让人完全分不出招式的先后顺序，每一招都可以是第一招，也可以是最后一招。林成文凝视着这些图形，开始时觉得混乱不解，后来渐渐地心领神会。眼睛看到的四十九个人形就如活过来般，一个接一个的演示招式，或蹲、或站、或跳、或转、、、林成文跟随着舞动起来，一招一式之间竟然转换得如行云流水，哪招先出哪招后出根本无所谓，任何一招都可以是第一招也可以是最后一招。四十九个招式练完，心中的舒畅简直妙不可言！

林成文把四十九招反复练习，不管出招的顺序、不管是否练全四十九招、甚至不管出招是否正确，意之所致，随意挥洒！越练越是心中舒畅，这种舒畅从心里扩散到其它脏腑、到血液、到皮肤、到每一个毛细孔，舞动的剑招配合呼吸的节奏，形成一种奇妙的律动。这一番练剑暂时让林成文忘记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忘记了对复仇的渴望。不过他不可能永远练下去，当他停下来时，复仇的火焰又在心中熊熊燃起。林成文把青铜剑背在身上，他决定用这把宝剑、用这套剑法为族人报仇。

可是这套剑法明明只有四十九式，为何要叫，“遁一剑法五十式”，还有一式在哪里？不过这对于林成文来说已经不重要，因为复仇的欲望又重新占据了他的所有。

唐朝末年潘镇割据，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百姓为了逃避战乱都往山林里迁徙，一些吃了败战的逃兵要么组成散兵游勇到处烧杀抢掠、要么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川蜀之地本来土地富饶，百姓生活富足，现在却变成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林成文满世界地找寻杀他族人、妻儿的凶手。某一日路过一村庄，看见一小队散兵游勇正在洗劫百姓，他立马像一只见到猎物的猎犬，二十几个游勇不稍片刻便被他杀得片甲不留。复仇的快感蒙蔽了他的心智，自此后只要遇见散兵游勇便杀，有时碰到一两个便跟踪尾随，找到其山寨本营后将整个山寨都杀灭。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有些是罪有应得，有些却是做了无辜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