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剑 第十章 蜀山剑派

这一天，林成文路过一个城镇。这是个颇具规模的城镇，房屋修建整齐，镇子中央是条光滑的石板路，可是整个镇子却静悄悄的。他沿着石板路挨家查看，屋里只有一些大件的物什家当，一个人影都没有。查到最后一户人家时他听到房里有微弱的喘息声，推开房门，见床上躺着两人。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妪，嘴巴张开两眼翻白，显然已经死去；靠墙角躺着一个少妇，头发散乱面黄肌瘦，身上盖着一床薄花被，喘息声就是她发出的，不过也是出气多进气少。那少妇见有人进来，眼里马上流露出强烈的求生色彩，呼道：“救命、救命，求你救救我的孩儿。”她一挣扎，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只见两个婴孩趴在她胸口吸乳。她的两只乳房已经干瘪，身上肋骨根根可见，两个婴孩却还算白胖。林成文道：“镇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那少妇回光返照，竟口语清晰地回道：“去年镇上来了好多兵，把我们镇上的男丁都抓去了。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其他人都逃难去了，我家婆婆腿脚不好，我又带着两儿子，我们哪都走不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求、呼、、、”

喘息声渐弱，没一会儿那妇人就断了气。两个婴孩不知母亲已死，依旧吸吮着乳头。林成文俯身抱起两个婴孩，见妇人两只乳房流出来的竟然是血水，两个孩子嘴一离开乳头就开始“哇哇”大哭。林成文呆住了，仿佛有种东西在猛烈地撞击他。婴孩是世界上最纯净、最纯朴、最善良的人，而他们却吸食自己母亲的血液而活；这个妇人早已饿得只剩皮包骨，乳房早已不分泌乳汁了，她却甘愿耗尽生命去哺育自己的孩子。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林成文犹如掉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他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听见有婴孩响亮的哭声。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的依旧是黑暗；他找不到哭声的源头，因为四面八方都是哭声，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分不出声音从哪里传来。他想起那晚入定的情形，耳朵充满了各种声音，可他一样可以将各种声音一一分辨。为什么？因为那时他心是静的，灵台是清明的。对，调整呼吸，让心静下来，保持灵台清明。林成文依照羊皮卷上的吐纳方法调整呼吸，心慢慢地平静下来，灵台慢慢地变得清明、、、

道之先，宇宙混沌，万物如一。无善无恶，无生无灭。因遁其一，宇宙变动，万物失衡，故道生，阴阳分！故，无遁其一便无道，无道便无阴阳，无阴阳便无世间万物、无死便无生、无恶便无善。

“哇哇哇、、、”婴孩不就在自己的怀里么？这两个婴孩就像道生之前的混沌宇宙，哪里有善恶之分；他们的母亲就像那遁去的一，没有她的死哪来他们的生。他因厌倦战争而隐居山谷，因隐居山谷而得羊皮卷，因羊皮卷而开始修道，因修道而失去家人，因失去家人而失道，因失道而杀戮，因杀戮而遇此两婴孩，因遇此两婴孩而得道。

这一切就是那遁去的一造成的结果！

林成文得悟大道，抱着两个婴孩飘然而去。

三年后，世间出了个遁一真人。遁一真人在一座险峻的高山上修行，山很高，普通人根本上不去。每隔三年遁一真人就会下山一段时间，到尘世中游历，遇到恶人便伸手惩恶，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便出手相帮，遇到有缘的人便收他为徒。

三十年后，江湖上出了个蜀山剑派。蜀山剑派的掌门叫遁一真人，江湖传说遁一真人功参造化，江湖上无一人能敌得住他三招剑招。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遁一真人已许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不过江湖上却能经常看到蜀山剑派的弟子，因为蜀山剑派每隔三年就派弟子到江湖上游历；蜀山剑派的弟子很好认，因为他们都穿白衣，而且个个剑法非凡。

蜀山是对蜀地山脉的统称，并非单指某一座山峰。现在说起蜀山，江湖中人都知道蜀山就是川蜀盆地西沿的瓦屋山，百余年前遁一真人在瓦屋山开宗立派，号称蜀山剑派。蜀山剑派在百余年间迅速崛起，成为西南武林的领袖门派。所以江湖上习惯了把蜀山剑派的所在地瓦屋山称作蜀山。

梁重带领着三个小辈往蜀山进发，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轻松愉快，女儿撒痴撒娇、侯字金古灵精怪，无名像个不明世事的孩子时不时闹一些笑话。开始的路程基本在山林里穿行，无名对世事人情一窍不通可是在野外的生存技能却令人惊叹，山林就如他家一般，他总能给大家找到舒适的宿营地，从林中寻到野果，有时也猎一些獐子、野兔等小兽。无名从林中采摘的野果鲜甜可口，可是对猎物却不懂整治。梁重想起第一次相遇无名，他那时就是被镖队烤肉的香味吸引过来的。梁重心生感叹，一个人如果不是长期在野外山林中生活，怎么能像他这样在野外如在家。他觉得无名谜一样的身世又多了一层雾，让人更难猜测。

对无名来说跟梁红霞一起是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梁红霞每次吃他采回的果子都会高兴得像个孩子，“哇。无名哥哥你真厉害，这果子真甜。你怎么总是能找到这么好吃的果子？”。在无名眼中，梁红霞的笑容是世界上最美的存在。

四人昼行夜宿，不一日来到青岩镇，这里离蜀山已经不到半日路程。天色已晚，只有先打尖住店，待第二日上蜀山。侯字金能说会道，还算得一笔好账，这些打尖住店、吃法会钞的事自然是他来做。青岩镇是个大镇，镇上客栈少说有十几家，可侯字金几乎从镇头走到镇尾竟然没有一家客栈有空房。好不容易在接近镇尾的一条小街道上问到家客栈有空房，不过只有一间。一间房四个人怎好住宿，侯字金只有继续找别家。店小二极会做生意，他叫住侯字金：“客官我劝你也别找了，今晚整个青岩镇估计也就剩下小店还有一间客房了。马上就要掌灯了，四位就在小店安歇吧。如果小的没看走眼的话，这位客官和这位姑娘应该是父女，他们可以住这间客房。小店的柴房可以安两个床铺，就委屈你和这位小哥一夜，一起只收你一钱银子好了，还包顿早饭。我看四位也是江湖人士，应该不是拘泥讲究之人。你看如何？”

侯字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客栈的生意这么好？还是你们青岩镇平时就这样？”

“哈，如果每天都这么好生意我们开客栈的都发财了！像今天这么好生意也只有每隔三年才有一次。难道四位客官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么？”

侯字金问：“什么事？”

店小二为了这笔生意，耐心回答：“四位是江湖人士，总该知道蜀山剑派吧？蜀山剑派每隔三年就会选派一些出色的弟子下山游历江湖，届时许多武林门派和江湖人士都会前来观礼庆贺。我以为四位也是为观礼而来的呢。昨日观礼，选出来的蜀山弟子也已经下山了，不过许多武林人士还没走完，所以今晚天镇上的客栈都是满房的。碰巧小店还有间房，这也是几位跟小店有缘！”

这时住店的客人陆续到大厅吃晚饭，开始呼酒唤菜。店小二道：“客官你可快点决定，过会要是有人来我可就把房间卖了。来了，客官你稍等。二皮子，西一桌子的客官要酒菜，快去招呼下。”梁重道：“好吧，剩下这间客房我们要了。”店小二道：“好的好的，小的这就给安排。”侯字金拉着店小二悄声道：“小二，你心挺黑啊，一间丁字号房加一间柴房就卖一钱银子。”店小二讪笑道：“哪里哪里，要不小的我再给你送壶酒？”“睡柴房的是两个人，一壶酒怎么够？”“那就两壶，两壶。”

四人将行李放入房间后回到大厅用晚饭，这时候大厅已经坐满了人，看打扮基本都是江湖人士。四人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店小二赶忙过来招呼点菜，侯字金点了四个菜一壶酒外加一桶米饭。等菜的当口，外面走进一白衣少年，店小二立马迎上去：“客观你好，你是吃饭还是住店？”白衣少年拱手道：“住店，请问还有客房么？”店小二道：“有有有，请客官随小的来。”侯字金忽然挡在店小二面前，怒道：“好你个店小二，方才我们入住时你说没客房了，让我住了柴房，你现在怎么又有空房了？”店小二解释道：“客官你息怒，这间房是早就预留下来的。”侯字金道：“何为预留？他这不才刚到你店里？”店小二道：“这是我们镇上所有客栈的规矩，不管如何客满必须要预留一间空房。”侯字金不饶，道：“什么狗屁规矩。我只知道先来后到的规矩，我们先来的你就得把这间房给我！”白衣少年听侯字金和店小二争论，大致知道了原因，对店小二道：“店家，这位兄台说得对，先来后到。这间房应该给这位兄台，我另寻客栈就是了。”说完就往外走。

“曾少侠请留步！”西北角站起一壮汉，铁塔似的身躯，手长脚长。这壮汉声音洪亮，吃饭的人都被他引得纷纷停筷抬头。壮汉向白衣少年抱拳道：“俺叫石铁，昨日蜀山观礼时俺也在，不知道曾少侠记得我么？呵呵，我想曾少侠应该不记得，昨日人那么多。”接着对侯字金道：“喂，小子。你懂不懂规矩？这里的客栈每天都要预留一间空房，这是留给蜀山剑派弟子的。”店里的食客有一半是昨日上蜀山观礼的，给石铁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向白衣少年问好，然后又纷纷指责侯字金。侯字金争辩道：“蜀山剑派又怎么样，先来后到就是江湖规矩，难道、、、”“二侯儿，爹爹叫你回来！”梁红霞出声制止。侯字金见师父面色不善，赶紧灰溜溜地回到座位。

白衣少年先是向众人回礼，然后走到梁重身前抱拳鞠躬道：“蜀山剑派弟子曾静远拜见前辈！”梁重起身回礼，微笑道：“不敢。不愧是蜀山剑派的弟子，果然有风度。愚徒不知规矩，冒犯处还请见谅。”白衣少年再次鞠躬，道：“不敢，前辈言重了。令高足说得对，先来后到才是规矩。”梁重笑道：“蜀山弟子不愧是蜀山弟子。不过我这弟子已经从店小二那里敲了两壶酒，所以这柴房是非他住不可的。”白衣少年道：“多谢前辈美意。”

石铁见侯字金不再争房，招呼曾静远道：“曾少侠可曾用过晚饭？俺自己一个人占了张桌子，曾少侠如看得起俺就一起喝一杯如何？俺请客。”曾静远道：“那就叨扰了！”“不叨扰，不叨扰。呵呵”

待白衣少年一走开，侯字金嘴里就咕哝：“蜀山剑派很了不起么，看你那副得意模样，啊呸！”梁红霞坐他对面，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没好话，小声道：“二侯儿，你忘了我们上蜀山是为了什么吗？你要再啰嗦，小心我揍你。”无名眼睛看着白衣少年，道：“穿白衣服的就是蜀山剑派的么？”梁红霞道：“穿白衣服的不一定是蜀山剑派的，但蜀山剑派的一定是穿白衣服。”

会完钞后店小二果然送来两壶酒，侯字金犹豫着不敢接。梁重道：“接啊，要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呢？”侯字金这才接下。回到柴房后侯字金往被床上一躺，酒也不喝，蒙在被子里生气。无名总觉得那一身白衣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一用力去想就头疼，只好坐到床上去打坐，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脑子不去想任何东西。功夫修为深了或许就会跟人的身体融为一体，就算你忘记所有的东西也不会忘了它。无名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调理着呼吸，一呼一吸之间似乎都配合体内气息的流转，每吸一口气丹田中就会涌起一股气息，每呼一口气丹田中的这股气息就会随着散入周身经脉。一呼一吸，延绵细长。无名把杂念慢慢从脑海中清除，灵台变得一片明净。

内心清静，外界的万籁之声便变得清晰起来。侯字金的呼噜声、墙缝里的虫鸣声、风过树梢的声音、、、“嗒”，无名听见屋顶瓦片发出一声轻响，就像有人用脚尖轻轻点了下瓦面。“呼，嗒。”这人越到了对面屋顶，柴房的对面是客栈的客房，中间隔了院子有五六仗，这人竟然一跃而过，轻功当真厉害。无名专心听着对面屋顶的动静，突然“碰”一声巨响，然后听见梁重的声音：“大胆毛贼，竟敢放迷香！”接着听见两人在屋顶上的打斗声，和一些碎木头的落地声。无名提剑而出，从破窗跃入房间，见梁红霞躺在床上安睡着。他唤了几声，梁红霞竟然没醒，走进去摇她肩膀也不醒。

梁重与梁红霞同住，虽然女儿从小是跟他同睡，但现在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好再父女两同睡一床。梁重把铺盖铺地上，席地而睡。像他这种老江湖，睡觉都是警觉的，睡梦中听见屋顶“嗒”一声轻响，他立马醒来。接着便看见窗外倒挂着一人，正捅破窗户纸往他屋里吹迷香。梁重一挺腰便跃到窗前，对着窗户拍出一重掌，“嘭”一声窗户被他掌力击得粉碎，那人却翻身上了屋顶。梁重紧随而出，与敌人在屋顶上战在一起。本以为对付一个放迷香的小毛贼用不了三招两式，不想敌人武功高强，一对双钩奇招迭出与他战了个旗鼓相当。他暗暗心惊，一个普通的毛贼怎会有如此武功！梁重出掌之前看见敌人已经吹出些许迷香，他早有准备并没有吸入，不过女儿在房中不知有没有中迷香。如果女儿中了迷香，敌人有同伙乘虚而入那她就危险了……梁重只好一边凝神对敌一边眼观六路！

忽然又有一人跃上屋顶，焦急地叫道：“梁、梁前辈，红霞她、她”。梁重心中一喜，来的人竟然是无名；接着又心中一忧，无名语气焦急必定是梁红霞中迷香了，这人既然不是普通毛贼，用的必定也不是普通迷香，如不能从他身上取得解药女儿怕是有危险！这阵吵闹声将客栈的其他住客吵醒，有的高声叫骂“妈的，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有的站在院子里看热闹。梁重暗怪自己托大，如此时有双笔在手，敌人又怎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