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剑 第八章 渊源

晚饭，梁重让客栈摆下几桌酒宴，镖头、镖师、脚夫等尽皆入席。按照镖局的规矩，走完一趟镖是要摆宴庆祝，不过这趟镖大家差点全军覆没，虽然侥幸得生，但想起死去的同伴，这酒也不怎么喝得下去。梁重见气氛有些肃穆低沉，起身道：“我们吃镖局这碗饭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活，可我们是为了什么？除了保护雇主和雇主交给我们的货物，更主要的是保护我们的家人，让他们能过上安稳日子。在座的各位都是疾风镖局的骨干、老兄弟，镖局这些日子来的困境大家估计都知晓，天龙镖局借青城派之威处处打压我疾风镖局。如今这趟镖走完，他张天龙再不敢讲我疾风镖局出不了川蜀了。来，为了我们家人为了将来的好日子，干了！”

“干了！”大家高呼举杯。

众人将杯中酒喝干，梁重续道：“这次我们能够化险为夷，全靠这位少侠的仗义援手。这一杯酒敬少侠的救命之恩！”众人的目光投向主桌首席的少年，原来少年换装后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众人根本不知眼前这个翩翩少年就是之前野外那长发覆面的野人。之前还都奇怪，怎么会是这么个少年坐了首席，听总镖头这么一说，大家方才恍然大悟，纷纷向少年举杯。

少年似乎对人情世故一点也不懂，众人向他敬酒致谢他也不懂回礼，只是一口干了杯中酒。众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无礼，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尤其是想到此人刚出现时一身野人装扮，镖局上下连总镖头在内都将他误认是敌人，后来却得蒙他出手击败滇西恶鬼，救得众人性命。在场的除了赵亮和李标猜到一些缘由，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很多镖师都向梁重投去询问的目光。

梁重斟满第三杯酒，道：“这位少侠乃是名门子弟，奉师门之命游侠江湖，恰巧遇我等受难，于是出手相救。只是门有门规，不得师门允许，少侠不便告知名讳。我等俱是江湖中人，受人救命之恩当铭记。梁某想起一桩旧事，这次重出江湖走镖也是有去一了心中事的想法。按照镖局规矩本该回程再押趟镖的，不然空镖回去白损镖队的利益。不过经过这次死里逃生，梁某方始明白留得性命与家人相聚比任何利益都重要。梁某决定这趟回程空镖回去，大家轻装回程早日回家与家人团聚，酬劳算双倍！来，干了！”众人欢呼饮酒。

喝完第三杯酒，梁重让大家放怀喝酒吃菜，他却是满怀心事，随便用了些酒菜便回房去了。梁红霞见父亲离席，自己一女孩儿家也不便与这些汉子厮混，于是也随后离席。侯字金本喜热闹，见师父离去，更加无拘束，吆五喝六地找人斗酒。只不过侯大侠嘴皮子厉害，酒量却不行。他想了个主意，邀无名少年和他结队斗酒，他负责猜拳无名少年负责喝酒。

无名少年自梁红霞走后就有些心不在焉，侯字金拉他结队与人猜拳斗酒，他也不懂输赢，只要别人让他喝酒他就喝。几圈下来侯字金猜拳输多赢少，无名少年喝了不少酒。对手看无名少年酒到杯干，面不改色，纷纷大呼上当。

酒能让人醉，有的人喝醉就呼呼大睡，处处皆为床。

此时侯字金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喝醉了能躺在床上睡觉的人是幸运的，因为他醉酒后有人扶他回房，否则的话就只能睡桌底或是大街了。

扶侯字金回房的自然是无名少年，他虽然比侯字金喝得多得多的酒，但他却没有醉。一个人如果酒量太好，怎么喝都不会醉岂不是一种悲哀。喝醉了就睡，一醉解千愁。酒能勾起很多东西，喝了很多酒却不醉，那些被酒勾起来的东西就会在你的脑子不停的转。现在无名少年的脑子里就有很多东西在转，有些东西感觉很熟悉但是又很模糊，当他想弄清楚时脑袋就疼。

窗外皓月当空，他移步窗前，望着夜空的明月，忽然有一种想揽月的冲动。少年跃窗而出，伸手往屋檐上一搭便翻上了屋顶。身形灵活无比，落足瓦片上没有丝毫声响。他走到屋脊的最高处，中天的明月就悬挂在头顶，似乎伸手就可及。

明月之下，屋脊之上，一人独自站在那里显得那么的孤独。

无名少年此时并不感觉孤独，内心反而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就像是努力了好久的事情终于做成了。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却很享受。这莫名的满足感让他觉得很轻松，这种轻松在他脑海里仅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少年索性躺下来，双手枕头，享受着这种满足带来的平静。

屋顶上有清风，夜空中有明月，躺在这里竟是如此的舒服。

梁重把上蜀山的决定跟李标和赵亮说了，两人自然是附和梁重，要是没有林清风他们当年就已死在滇西恶鬼的手下。李标道：“总镖头，我有一事不明，你从何看出那少年跟林大侠有渊源？”梁重道：“当年林大侠跟我谈论武学，他对武学的见解让我受益匪浅。那少年打败滇西恶鬼的招式，招不成招，跟林大侠说的‘出招无所拘泥，重意不重式’是一样的境界。一个人的剑招可以模仿，出招的剑意却是模仿不来的，除非是师父亲自教导。”李标道：“武学虽广，却大道同源，仅凭这点也不足以确定他跟林大侠有关系，我们贸然上蜀山会不会不妥。蜀山剑派对林大侠的事忌讳莫深，当年蒋明和唐天琦联袂上蜀山，结果却、、、”

“碰”，赵亮一拍桌子，怒道：“李标，你要是怕死就别去。我赵亮这条命是林大侠救的，当年他受不白之冤时我们没有为他做任何事，今日就算蜀山是刀山我也得去上一趟。”

梁重道：“赵兄弟莫生气，李兄弟考虑周全也是为了镖局。当年我兄长被滇西恶鬼中的大鬼击了一掌胸口，受了严重的内伤，后来我们得蒙林大侠相救。兄长跟我说，多亏在回程的路上林大侠多次以内力给他疗伤，要不然他就算伤好了武功也基本废了。”

“兄长说：林大侠疗伤的方法比较独特，他让我先把丹田之气放空，然后再引导他输入我体内的真气疗伤，整个过程不可丝毫使用自身的内力。通常内家的疗伤都是借助他人的真气激发自身内力来疗伤，林大侠说气是练武之人的根本，受了内伤元气必定大损，这时用自身真气疗伤是事倍功半，如能借用外力那就是事半功倍。气也是万物之源，自然万物皆是由阴阳二气衍生而来，习武练气如能从自然中借气，达到天人合一之境，那么无论是修行内功还是疗伤都能事半功倍。”

“兄长听了林大侠的这翻解释顿觉窥到了武学的另一种境界，兄长猜测这也许是蜀山剑派的独门修炼方法，所以没有再问借气之法，否则便有窥探门派秘密偷学武功的嫌疑了，这可是武林大忌。兄长按照林大侠的方法调理内伤，伤势不但很快好转，痊愈后内力还有所增长。李兄、赵兄，那少年与滇西恶鬼相斗被大鬼的钢爪所伤，今日早晨二侯儿给他换药时见他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疤痕，宛如皮肤上的一条红线。从他受伤到现在只有四天时间，我们镖局用的只是普通金疮药，他怎么伤好得如此之快？前日我为了给他诊脉曾输入他体内一小股真气，他竟然能引导那股真气走一小周天后纳入丹田。这跟林大侠跟我兄长说的引气之、借气法颇为相似。”

“这少年患有失忆症，我想蜀山剑派或许能有办法治好他的病。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名字、没有过往，活在世上是一种什么感觉？李兄，我这次上蜀山只跟蜀山剑派说是来求医，林大侠背叛师门的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们未必就会把这少年跟林大侠关联起来，所以不用担心。”

李标道：“这少年与我等同样有救命之恩，为他求医治病自是义不容辞之事。我这就跟老赵去准备上蜀山的名帖和应用事物。”

梁重摆手道：“李兄弟，上蜀山我自己去就行，镖队还得劳烦你和赵兄弟及张、吴两位镖头带领回去。”

李标道：“有当年蒋家和唐家的事情在先，我等怎么能让总镖头一个人前往蜀山。镖队有张、吴两位镖头照看，请总镖头让我和老赵同去。”

赵亮道：“这次我同意老李，我可信不过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总镖头请带上我和老李。”

梁重道：“这趟镖差点被滇西恶鬼杀个全军覆没，现在镖队的士气很低落，如果你们随我上蜀山，难保回程的路上镖队不会出意外。轻重考虑，李兄弟、赵兄弟你们两位还是照顾镖队回程比较妥，我上蜀山最多是求医不成，不会跟蜀山剑派起冲突的。”

“可是、、、”李、赵两人待要再劝。“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梁红霞一脸兴奋地跑进来，道：“爹爹，我要跟你上蜀山！”梁重皱眉道：“女孩儿家豪无礼数，进来也不懂敲门。谁告诉你我要上蜀山的？”梁红霞吐吐舌头，道：“嘻嘻，刚才二侯儿跑来跟我说你们在商量去蜀山，我一高兴就匆匆跑来了，这才忘记敲门的。爹爹、李叔、赵叔，你们上蜀山，我也要去。咦，二侯儿呢？”

侯字金路过梁重房门时听到他们三人在聊天，他耳朵尖，听见他们说上蜀山。侯字金想跟着同去，他自然也知道师父不会带他，所以就把消息告诉梁红霞，想让师姐过来磨师父。

“二侯儿，给我滚进来！”

赵亮一声怒喝，侯字金从门外慢慢地挪进来，离赵亮远远的。

梁红霞挽着父亲的胳膊，摇晃着，“爹爹，你平时总说我自以为是，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不带我去蜀山我怎么知道山外有山，不带我多见见世面我怎么认识人外的人。我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行走江湖，你就带我多走走，让我长长见识嘛！”撒娇中带着恳求，她这一招对父亲是百试百灵。梁重摇摇头，脸上却是挂着笑容的。梁红霞知道父亲这样子就是有八成是答应了，赶紧乘胜追击，搂住父亲的脖子，道：“我知道爹爹肯定不会让我做一个像井底之蛙的人的，是吧爹爹？”

李标也被梁红霞给逗乐了，他知道总镖头对这位千金是爱逾性命。之前他极力想跟着梁重上蜀山，因为他知道梁重对于二十年前没有像蒋明和唐琦一样上蜀山为林清风讨清白而一直心怀愧疚，怕他这次去蜀山会忍不住做当年没有做的事情，跟蜀山剑派起冲突。梁重既然带着女儿去蜀山，自然会小心慎重了。李标见侯字金满脸高兴，一副想言又不敢言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子虽然任性胡闹，但也算帮了忙，打消了我和老赵的顾虑，索性就助他完成他的小阴谋”。

“二侯儿，你师姐跟着上蜀山是为了见世面长见识，你跟着去是为了什么？平时让你练剑你就偷懒，你个账房先生没必要行走江湖吧？”

“李大叔，我不像师姐那样好勇斗狠，也不需要见那么多世面。可是无名兄这个人是个闷罐子，他说话又不是很利索，我跟他相处几天了，最能听懂他说的话，他也愿意跟我说话。我跟着去不是好做个翻译嘛，免得他闷闷地惹师父师姐生气。嘿嘿！”

梁重一行出了城，四人四骑向蜀山进发。少年的黑马对身上的马鞍、笼头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不停地撂蹄、咬马镫绳。少年用侯字金教的控马术调教它，却一点也不奏效，最后还是给黑马喝了半皮囊酒才老实下来。

侯字金乍舌道：“无名兄，照龙马兄这样喝法，恐怕我们到不了蜀山盘缠就被它喝完了。”

少年愕然：“盘缠？它不喝盘缠啊，它喝酒。”

“哈哈哈，盘缠就是钱、银子。没有盘缠怎么买酒啊。无名兄，难道你从没有用银子买过酒、买过东西么？”

少年摇摇头。

“银子是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少年又摇摇头。

侯字金仰天道：“天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的。无名兄，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知道自己名字但不能不知道银子，没有银子可是寸步难行啊。买吃的需要银子、买衣服需要银子、买酒需要银子、、、”

“无名、呃，无名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有银子给马儿买酒，每年过年爹爹都会给我压岁钱，我都存起来没花。呐，给你。”梁红霞将手伸到少年面前，白嫩的手掌托着一锭雪白的银子。少年接过银锭，仔细端详。

“哇，师姐你真大方。也给我一锭呗，我的袍子被无名兄穿坏了，我要买件新的。”

梁红霞不理侯字金，驱马到父亲身边，问道：“爹爹，无名哥哥的失忆症到底是什么病？能治好么？”梁重道：“失忆症是种很复杂的病，脑袋受过伤会得失忆症、心里受了重大打击会得失忆症，要治好这种病就得先找到病因。”“爹爹，我们这次上蜀山一定要和蜀山剑派好好说，让他们治好无名哥哥，他人这么好却得这样的病，真可怜。”梁红霞回头看了看，悄声问：“爹爹，我听二侯儿说你觉得无名哥哥是林清风大侠的后人。他们长得像吗？”梁重摇头道：“林大侠是剑眉国字脸，英气勃勃；无名的脸型削瘦，五官偏于秀气。二侯儿这张嘴就是喜欢添油加醋，我只是觉得无名跟蜀山剑派、跟林大侠或许有些渊源。这次上蜀山主要是求医，无名的失忆症不是因为受伤而起，也不像是因为心里受到重大打击而起。我听你伯父说过蜀山剑派有种独门的真气疗伤法，可以治疗一些病理不能察觉的病症。如果能让他恢复记忆，自然就能知晓他的身世了。蜀山剑派早已把林大侠当作是被判师门的恶人，所以我们千万不可再说无名跟林大侠可能有渊源。你叫二侯儿过来，我交代他。”梁红霞转身对侯字金道：“二侯儿，上前来，爹爹有事交代。”

侯字金听得师姐传唤，赶紧拍马上前。

无名把弄着手里的银锭，脑子里思考着侯字金的话。在他的世界里山间的泉水可以解渴、林间的野果可以果腹、兽皮树叶可以遮身避寒，这些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去获得，根本不需要银子去买。无名、无名，侯字金随口叫的称呼现在竟成了他的大名。名有了，哪姓呢？难道他真的是山林里的野孩子，来历不明，无名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