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群山 第四章

“这幼兕角弓自然认得，师尊也有一把。是射儒相赠的贵重器物。”季羽小心的持着弓说道。

吕重歌这才解了心头疑惑，些许兴奋的说道：“你也是儒者？真没想到，你我竟是一家。鄙人尊师御儒度砜。”

季羽一笑：“原来是御儒他老人家的门生啊，我入师门也晚，难怪不认得你呢。小女尊师礼儒斐暇。”

“不过我已有将近三年没见到师尊了，他老人家可好？”吕重歌心切的问道。

季羽惊讶道：“三年没见到御儒了？那你并不是和你师尊一起来的呀。”

“一起来？莫非师尊也是才到曲阜？”

“算是吧，御儒他老人家已抵鲁国有几日了。你竟也不知。”

吕重歌不好意思的说道：“真是见笑了，鄙人自幽王四年，前往镐京儒家六艺宫随御儒学艺，直至三年前回了齐。自那之后便再未前往镐京，后来幽王崩殂，也一直没了师尊的音讯，恰昨日突然收到师尊简牍，召我前往鲁国都城曲阜。”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恰于你走后一年入的六艺宫，入宫不久镐京便乱了。虽经大乱，御儒他老人家还是很安好的。”季羽说道。

“哦，师尊安好便是最好了。我也甚是想念。”吕重歌从对师尊的记忆中回过神来，问道“小妹，你怎么只身一人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了。”

“重歌，即同是儒者，按儒家之风，除了师尊敬重，家中儒者皆平等。按此你不该称呼我小妹，应直呼我季羽就好了。”季羽认真的说道。

吕重歌默默一笑，心想礼儒子弟真是讲究。于是纠正了称呼，重新问道：“季羽，你怎么只身一人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了。”

季羽见吕重歌纠正称谓又问了一遍，不禁一笑，说道：“是师尊差我来的。到这空桑山上探查一下。”

“哦，原来此山叫空桑山。”吕重歌说道。

季羽：“是啊，听师尊说这山上有一棵古老的桑树，因太过古老，而树干都已是空心的了，所以此山因这空心古桑而得名，空桑山。”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季羽你师尊遣来此可是为何？”吕重歌又紧接着说道。

“师尊差我前来那必定是因为凶兽啊，难道是要采桑葚不成。”季羽笑道。

吕重歌一愣，原本觉得自己发现了凶兽伤人乃是奇闻，且还不便与季羽说起。但突听季羽这么一说，却是自己如井底之蛙了。

“季羽见笑了，我离开六艺宫已久，这又常年居于临淄城中，对异兽凶兽的事情所知也仅限于当年听得些儒者聊到的传闻。而关于现今异兽确实出现之事，能否告知一二。”

季羽一想，道：“说的也是，异兽正是这两年才陆续多了起来，以前却只有传闻，说的也都是些很久远的事情了。可现今可不一样了，师尊说，随着大道混沌，天地诡行，万物迷乱，礼崩乐坏，原已绝迹的异兽正在重返世间。”

“大道混沌，天地诡行，万物迷乱，礼崩乐坏，所以异兽重返？季羽可知其中含义，予以细说？”吕重歌问道。

“我自是不知道了，虽听师尊这么说，但毕竟我也只入门两年而已，好多学问还理解不了。”

吕重歌点了点头，说：“大道天地之类，的确非常人所能领悟。”

“那，这两年来，儒者们都可好？”吕重歌确实与儒家没有联系了太久，也想多知道些讯息，继续问道。

“好…也不算太好吧。在当下也算是好了。”听闻吕重歌这么一问，季羽似乎勾起了一丝忧伤。遂也将手中的幼兕角弓还予了吕重歌。

“此话怎讲？”吕重歌接过幼兕角弓问道。

季羽轻叹一下：“两年前申候暗通犬戎奇袭宗周王城镐京，宗周京畿一带战火连天，六艺宫亦不能幸免。镐京城破，兵荒马乱。大儒携射儒及一众儒者精锐殿后护卫，掩护你我师尊，乐儒，书儒，数儒及我们一些文弱新生，携六艺宫器物书简撤离。历经险难，我们远离了战火，可大儒及射儒还有好多儒者，都为了我们和儒家延续而永远倒在了宗周。我们承牺牲的大儒及众儒者遗志，携带儒家仅存积累一路东行，到达鲁国重建了六艺宫。”

吕重歌听闻，感同身受的叹道：“虽说幽王昏暗，但宗周有难，宗周附近诸侯迟迟不肯发兵，即使最后有几家侯国兵至宗周，眼看百姓惨遭屠戮，也不肯纵兵而上，只等他国先行出击。以至最后让那犬戎烧杀掳掠，携着我大周几百年积累的金银国器奇珍异宝不急不慢的离了去。真可惜了镐京百姓，护王护国的义士。可惜了大儒他们。早知如此，我齐国若不是路途遥远，那时又苦于夷人侵扰，我定领兵杀去了。”

见吕重歌慷慨的斥了诸侯，为大周子民惋惜，季羽也感同身受的跟着叹息了一阵。

“重歌，你可是齐君公子？”季羽回神问道。

“是。”

季羽略显羞涩的微微笑道：“难怪看你器宇不凡，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又说可领兵作战。”

吕重歌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季羽，你说大儒及射儒即已不在，那现今大儒和射儒又是哪位？”

“现暂是乐儒蔺声代行大儒之权，射儒空缺。其实，来鲁途中令师尊和数儒相继因事离开。御儒数儒走后，也只有师尊和乐儒，书儒在了。现在儒家任何事务，也都是乐儒和师尊还有书儒三人相互商议而定了。”

吕重歌听闻后，说：“哦，原来师尊那时便离开了，真不知为何。其他儒者可都还好？咱儒家还有多少儒者？”

“不多了，大多儒者都是新生。只有四十几人了。当初从镐京六艺宫一路赶来的儒者，连我在内更只有二十六位而已。”季羽轻声说道。

吕重歌感叹：“竟然就只有这么少的儒者了。曾经那么多的同门学者…”

季羽暗自叹息，此伤心话题不想再提，便问道：

“重歌，你即是去往曲阜，那又到这牟国空桑山下做什么呢？”

“我本是今早从临淄出发直奔曲阜而去的。不过路过一村落时见着了被这山凶兽杀害的农夫，遂绕道牟地到此查看一番。”

季羽点了下头说道：“如此说来，那我们竟是同样的目的了。”

“是的，不过你只身前来吗？一个人？”吕重歌问道。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什么不妥，那你可查到什么？”

“还没有，我还未上山去呢。只不过才开始绕山查看。这正巧看到了你的两匹骏马，走进一看，又看到了你的幼兕角弓。”季羽子微微笑道。

“哦，原来如此，是我的两匹马儿和幼兕角弓留住了你啊。”吕重歌说，“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同去山上探看下吧，也好有个照应。”

“好。”

吕重歌取下弓袋箭囊背于身上，正要请季羽去骑那匹黑马，却见季羽从系腰间取出一片薄薄的骨笛，吹奏了几声曲调，声音尖锐但却悦耳。

不等吕重歌回过神，一头驮着青布包袱的小毛驴从远处不慌不慢的跑了过来。跑到季羽身旁停下了。待走近，吕重歌才发现这头小毛驴却和一般毛驴不同，这毛驴的四个小腿到蹄子上都长满了池鱼一般的鳞片。

“季羽，你的毛驴竟如此神奇，呼之即来，四蹄还长了鳞片。”吕重歌惊奇的说道。

“嗯，的确神奇。它叫氐驴，但并不是我的。是去年法家送于尊师的，只不过此番出门借予我骑罢了。听师尊说这可是最后一只氐驴了。”季羽说道。

“氐驴，是传说中氐人国的氐驴吗？还有法家是…？和儒家一样？”吕重歌疑惑道。

“好奇怪。难道你在镐京时御儒他老人家连这都没告诉过你吗？”季羽顿了一下，又说：“也许你师尊一开始就想只授予你技艺，然后让你回齐国继续贵公子的生活吧。这样的话，似乎就能解释通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既然这样，暂且我也就不违背御儒的意思再向你透露了。”

“或许，真是如此。”吕重觉得季羽思维敏捷，分析的很有道理。自己当年在六艺宫时学的都是身体力行的技艺，像骑马射箭这种。尊师也就只教些这些。除此之外，尊师似乎是刻意回避一些话题。似乎是有什么不愿透露的。

“我想尊师不说，自有他的打算吧。”吕重歌略显失落的又补充道。

“没关系，等到了曲阜你就见到你师尊啦，有什么话尽管问他便是了。”季羽看出了吕重歌的心思，安慰道。“走吧，我们上山去。”

吕重歌点了点头飞身上了黑马，牵着白马。看季羽则轻轻一跃侧坐在氐驴上，对自己盈盈一笑，歪了下头，示意出发。

两人顺着小溪上了山去。吕重歌驭马当先在崎岖的山石中寻着路，季羽则在跟在后面。这空桑山虽小却遍布巨石，树木参天。上了山腰，两人便不再讲话，提高了警惕。这黑马在山路中驮着吕重歌走起来一点不比那轻装的白马费力，看来是更适合山路骑行的马匹。而季羽的坐下，那氐驴看似傻头傻脑，却在山或上或下，不快不慢的紧紧跟着吕重歌的马匹，仿佛上山闲逛。

吕重歌正小心驭着马，怕这山地的尖石伤了马蹄，季羽在身后突然低声喊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见季羽做了个掌心向下的手势。于是勒住马匹，四面环顾了一下，除了山石树木并无其他。季羽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右侧的方向。吕重歌侧耳听去，似有似无的听到了些虫鸣鸟叫之外的声音。

两人静在那里，听着。一开始像有人在呻吟，过了一小会儿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起来，像是牛的哞哞叫声。吕重歌和季羽同时下了坐骑，在山路上小心的向声音方向走去。两人顺着声响，走了一段。

季羽刚翻过一块巨石。哞哞的声音中断了。吕重歌听音源没了，也停在了一棵树下，慢慢取出了那幼兕角弓，轻轻搭上了箭。季羽轻轻跳到另一处山石上，小心观察。

声音没有再发出，整个山仿佛同时陷入了沉寂。忽的没了任何虫鸣鸟叫。吕重歌感觉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他看了一眼季羽，发现季羽立于巨石上，好似一位仙女。季羽警惕的向吕重歌这边看来，吕重歌以为季羽发现了自己对她的偷瞄，正要避开她眼神的一刹那，发现季羽那似水的双眸因一丝惊恐而扩大了。

与此同时吕重歌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树枝断裂和急快的蹄步声，声音中夹着有力的气势想他袭来。他灵敏的侧身一转躲到树干后面，未及回头来看，一对长角便从他身边叉了过去，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连一块树干都扯裂了。

“軨軨！”吕重歌听到了季羽的声音时候，自己也正与軨軨差身而过。只见軨軨一副野牛的身形浑身却长满骇人的红色虎纹，头上长着对如矛般的长角，一身蛮力，奔如疾风。

軨軨从吕重歌身边一击不中后迅速又奔进了树丛。

“看清了，快走吧。”季羽见軨軨钻入树丛后，忙从石上跳下，向吕重歌这边跑来。

“走。”惊魂未定的吕重歌半拉着弓，目视着軨軨消失的那片树丛向后跟着季羽退着。

两人飞快的向坐骑处后撤，一路背靠粗壮树木，且四下环顾，以防軨軨不经意间从哪个方向再冲出来。

季羽拨开一片矮木丛，看到了坐骑。只有一黑一白两匹马。不见了氐驴。

吕重歌跟上来看到两匹马还在原地。说：“一人一匹，骑上快走。”

吕重歌话音刚落，軨軨又出现了。这次是出现在了拴马的树后山坡上，軨軨如一道红色旋风般迅速从山坡上席卷而下，冲向了马匹。两匹马察觉了巨大的危险，狂啸一声，均挣脱了系绳。白马刚撒腿跳过一丛矮树，軨軨的双角就已斜插进了白马马腹。白马被軨軨巨大的冲击力，掀飞了起来，摔落一旁，伤口处血流如注。軨軨将白马掀飞后，并未再攻击正痛苦嘶鸣的白马，而是将沾血的双角转向了正慌不择路向一另一侧奔逃的黑马。

看到这里，吕重歌回过神，迅速拉满了弓，对着軨軨一箭射去。这个距离，箭微划弧线，向軨軨猛扎过去。

但还是慢了，軨軨瞬间即对着黑马发起了冲锋，箭差着軨軨的尾巴而过，直没入一块山石中。

崎岖的山路在軨軨脚下好似平地一般，无所阻碍，軨軨迅速接近了黑马。

吕重歌见一箭不中，立刻又搭一箭，瞄了片刻，一箭又出。

此箭箭道平直，比上一箭更具力量，正插軨軨脊背。中了！吕重歌心中暗喜。

可吕重歌心中的暗喜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因为这蓄力一箭虽中軨軨，却只是箭锋刚没入軨軨皮毛便停下了。那軨軨好像并未察觉一般，带着整段细长的箭竿继续飞奔。

吕重歌心中一凉，便要搭箭再射，却被季羽拦了下来。

“快走。”季羽拉了下吕重歌衣袖，示意从这一侧下山去。

吕重歌虽心有不甘眼睁睁的看着爱马被害，但见軨軨如此皮糙肉厚又凶恶生猛，又想起那村子里被軨軨顶透了身子的村夫。也便狠心先撤了。

他跟随着季羽向山下跑去。不过几步，身后便传来了黑马的痛苦嘶鸣。

两人头也不回直下了山，一路奔跑，到达了刚见面的桑树下才停住脚。

两人停下脚步，以为安全了，却听到一片树丛后传来了蹄子踏步的声音。吕重歌心中惊恐，难道是軨軨追下了山来。

心惊之际，但见那逃跑的氐驴忽从树丛跳出来，晃晃悠悠的走来了。

两人气喘吁吁的看了看氐驴，又望了望对方，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