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瘦弱老汉倒了下去,背负的墙砖掉落一旁。杉行咬着牙继续向前,从老汉身边迈过的一刻,他看了老汉一眼,老汉的双眼空空洞洞,早已没了一切。
杉行觉得老汉的那个眼神也几乎快成了自己的眼神。巨大的城砖压的他弱小的身板变了形。饥饿和疲惫折磨着他的精神毅力。他自感已没多少力气去扶老汉,也更不敢放下背上的城砖去扶,因为宗周六师的兵卒正盯着他们这些奴隶。
将砖卸在城墙下后,杉行返身向回走去。老汉依旧躺在原地,奄奄一息。杉行犹豫了一番,还是走了过去,扶了老汉。老汉凭自身的力气已不住了,杉行咬牙用力将他扶起,把老汉的手搭过自己的肩膀。
杉行扶着老汉,逆着背砖奴隶的人流向回走去。只迈了两步。
“站住!”
一个兵卒的声音令杉行定在了原地。
“啪!”一声鞭响。
杉行弱小的脊梁上立马又多了一道崭新的鞭痕。
“走吧!”
杉行咬着牙,不敢回头,一步一步的揽着老汉走了。他心里想,只挨了一鞭,看来也是遇到了心善的士兵了,今天算是走运吧。
夜晚来临前杉行只吃到了一块黍米饼。躺在漆黑的奴舍,周围睡满了与他一样的奴隶,悲苦的气氛如往日一样笼罩全屋。
杉行躺在茅草上已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杉行觉得比以往劳役一天还要漫长,他睁着眼,估算着时间,看着狭小的窗外,祈祷没有月光射入。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杉行暗自想着悄悄起身,小心的在黑暗中无声息的走到了奴舍门口,慢慢探出了头去。
巡逻队已走远。岗哨的卫兵昏昏困困,甚至有几个已卧在岗哨上酣睡起来。这前年被犬戎杀得大败的宗周六师残部,一幅幅萎靡不振的样子。自周王东迁洛邑之后,现在他们也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为数不多的六师兵卒只是还留着旗号,而充当起了监督奴隶修复镐京城墙的监工。宗周地区连带着曾经的王都镐京,现今都已封予了护驾有功的秦君。再待些时日,等秦君一声令下,这支曾经威震四海又输的凄惨的王师也就彻底不复存在,解甲归田了。唯有秦军驻扎城中了。
最后一个士兵也打起了瞌睡,是时候了。杉行闪出舍门,遁入黑暗中。在黑暗中猫着身子快速向一处寨栏挪去。
杉行到了寨栏面前,这个无数天以来他每每从此路过总要瞄上两眼的寨栏,他无数次想着这两个围栏之间的空隙,或许能通过自己瘦小的身体。而今天,终于可以试一下了。
杉行慢慢将头先挤进了空隙,随后是身体。
“那个奴隶跑了!”身后传来了兵士的呼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慌张的杉行的身体却被两根栏木夹住了。他极力的挣脱。只觉得胸口和后背被挤得生疼。眼看卫兵持着戈向这边来了。就在一杆长戈捅来的一瞬间,杉行还是猛的挤出了寨栏。
奔跑,在黑夜里玩命的奔跑。几只箭矢从身边划过。
求生的信念支撑着他不停的奔跑。他用着身上仅存的力气奔跑。没有方向的奔跑。
跑了整整一宿,跑到天已发亮。杉行疲惫不堪,倒在田地里睡了。
一颗飞来的小土块将杉行砸了起来。他看见两个孩童正嬉笑着向自己丢着小土块。
“小孩儿,这是哪里了?”杉行看着孩童天真无邪的眼睛问去。
“走了,快回家去!”一个村妇出现在孩童身边。“快走。快走。”
杉行看着村妇拉扯着孩童离开,呵呵笑了起来,自由了。再也不用挨鞭受苦了。他脱下了奴隶衣着,到田地里偷了一个稻草人的破旧衣物穿上走了。
杉行没有目的走着。没有目的,因他在世已无任何亲人,他自个也寻思一个亡国的奴隶,连国和家都没了,这出来了要往哪去呢。但总要有个方向,向南走吧,他觉得这秋天头顶的鸟儿都向南飞着,那边或许更自由,那我也跟鸟儿一起向南飞吧。
杉行采摘野果充饥,饮溪水解渴,一连走了几日。
一个温暖的午后,他远远望到了连绵起伏的高山,山下有一宁静的村庄。
黄昏,他赶到了村外的溪旁,看到一位美丽的青衣女子正站在溪边衣杆下,晾着衣物。
杉行伏在了一垛茅草之后,偷看着,青衣女子身影婀娜,面容清秀,杏面桃腮。杉行心里想,世间还有这般漂亮的女子,若是能娶上如她一半美丽的女子,再开拓一片田地,种上数不尽的黍子,过上野人般的日子那该有多好。
杉行目不转睛的望着洗衣女子。自己一个奴隶,从镐京逃了出来了,没有被杀死也没有饿死,现竟要想着娶妻生子。杉行觉得自己确实也很大胆,同时也为产生这想法而傻笑了起来。
见女子洗罢衣服转身走了,杉行方才起身。他绕过村子继续向南走了一里,却又突然停住,猛的转身向回走来。
他还想再看看那青衣女子,他觉得自己有些迷恋她了。
回到原处溪旁那草垛时,天色已经黑透,杉行拔出个草窝,抱了一把茅草铺在身上,躺在草窝里想着:明日那女子定会来取晾的衣服,我还在这里看就好了。可越想那女子,杉行自觉越难以入睡,望着夜空中的繁星闪烁,直至二更方才倒头睡去。
次日天已大亮,杉行依稀在睡梦中听到了马的嘶鸣,军队的踏步声。
还是那个梦,又梦到了儿时城破国亡的那一役,敌国马蹄声响,战车轰隆,直冲进城来。声音越来越近,竟如此真实,不是梦!
杉行一个激灵,猛坐起来。看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战车人马缓缓行来,是一支军队。
杉行定眼望去,行于队伍最前方的是一驾四匹乌黑骏马所拉的驷战车。车体镂刻瑞兽,漆涂丹红,轴毂反射着金黄的铜光。上乘三位甲士,当中一甲士双手拉缰驾驭马车,其左边的甲士手持长弓,右边甲士手持长戈,腰插利剑。三人身后还竖立着一面军旗。
待风向一转,吹开了旗帜,黑紫的旗子上刺着一道红色闪电。杉行心头一惊,这面旗帜在镐京见过,大红色的申字书写的犹如一道闪电,正是联合犬戎弑了幽王的申候所领的申军的旗帜。
可这队兵马怎会出现在这里,申候不是早已辅佐周王向东迁往洛邑了。若是申国本土的军队,那也应是自东南南向西北而来。可这支军队伍举着闪电申字旗自北向南而来,莫非是由当年驻扎镐京的那支。可镐京于申国和周王而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且不说军队从哪来,现在出现在这偏僻地方,难道是有战事。片刻间兵马又近了,杉行不及再多想,慌忙钻进草垛,用茅草将自己盖了起来。
茅草的缝隙外,申军正缓缓通过。杉行战战兢兢的偷偷数着,驷车五乘,战车十乘,兵士一卒,两卒,三…。杉行数着数着,记忆将他拉回儿时的故国城头:那时年轻的父亲带着儿时的自己站在城门之上望着兵士出征。儿时的自己开口问道:“父亲,这次我们出了多少兵马呀?”“行儿,我来教你,你看,这五人并做一排走着的是一伍,五伍并做一块方阵的是一两,五两又凑成为了一卒,五卒合而为一旅,五旅汇为一师。”儿时的杉行:“哇,是一师。”
杉行从回忆里转过神来,数完申军,共只有一旅,队伍之后还有一众奴役牵着约有二十匹骡马,驮着粮草辎重。
杉行暗自感叹,幸好跑出来了,不然如果哪天被派去随军出征,定是有去无回了。
记得听那监工的宗周六师士兵聊天常说,申军与犬戎大如何如何攻入了王城,杀了谁谁谁,又大败了谁谁谁,提及申军与犬戎时无不色变。
击溃过幽王的镐京西六师,申军定是训练不凡,想必这些人马里就有两年前随申候杀入镐京的申国精锐吧。
看此队人马个个精壮,但只此一旅要南下讨伐他国的话,怕是少了些吧。杉行决定爬个高处瞧瞧他们往哪里去。
杉行一边心想着,一边悄悄钻出草垛,爬上了一棵树。上树一看,这申军的行军路线令人目瞪口呆,申军越过村庄后,径直的向大山脚下行去了。直到申军对着大山笔直的消失在视线之外的树林,杉行才饿着肚子跳下树来。
杉行就近扒了几株野菜,喝了些许溪水。心想着:申军难道个个能攀岩上树不成,竟对着大山去了。莫非山里有乱臣贼子藏了进去。
“算了,管他们了去哪儿呢,我先看那淑女来收衣裳了没收”。杉行自己嘀咕着趴回了草垛,盯着晾衣杆,暗自笑嘻嘻的等待青衣女子出来收衣裳。殊不知几个村汉早已看到了杉行,慢慢从身后靠了上来。
身后有人!晚了,当杉行猛的收起笑容,警觉到身后来人了时,已经晚了。他只觉后脑一疼,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杉行睁眼醒来,险些又被眼前一幕吓晕过去。杉行此时正身处申军营地之中,手脚被捆,绑在木柱上。而申军兵士正在营地准备生火做饭了。
“难道他们要吃了我?不不,但凡军士都是国人贵族。不是蛮夷,不会吃人。不吃,那就一定会杀了我了。我一亡国之奴,杀了便是。这绑着我,难道是要吃了我。”
杉行脑袋仍疼痛难忍,害怕和紧张,思维一片混乱。
此时一位年轻黝黑的卒长见杉行醒了过来,走近问道:
“你可是这山中的野人?”
“是,不是..是。”杉行突被一问,昏昏胀胀不知所措。
“到底是不是?!”黝黑的卒长按住腰间剑柄大声说道。
“是!”杉行被一吓,本能的脱口而出。
“那你可住在山上?”黝黑的卒长继续问道。
杉行听到这句,混沌的脑子,立刻清醒了。山林茂密,他们应是想找人带路。且先撒个谎,等上了山再见机逃了吧。
“是,我就住在那山上。”
黝黑的卒长眯着眼瞄了杉行一下。又问:“你住的这叫什么山?”
杉行支支吾吾,心想坏了,我如何知道这叫什么山。这下必死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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