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殇降魔弈 第四十八章、金缕一曲（4）

山本樱梅和小林舜早已恭候在藤原秀一的办公室门口。见到藤原秀一款款走来，面色似乎还如几日前充满愁绪，山本樱梅有些担心。

“机关长，您的脸色……”她刚想说您的脸色很难看，但是话到嘴边儿却硬生生咽了回去。藤原秀一犀利地眸子落在山本樱梅身上，意思是不该你关心的就不要关心。

“我的恩师山家明将军怎么样？”看似漫不经心，小林舜知道，这是他所关心的。于是走上前去，徐徐开口，“将军在青城心情很不错，他似乎对这里的景致很满意，就连散步也喜欢到鹤舞町后面的海边。”

“他没有去拜访什么人？”藤原秀一皱眉，这个狡猾的老家伙到处散布要将从东北带来的珍稀宝物和青城进献的奇珍异宝一起运到日本，还向他打听传闻中的金缕衣的消息，要他一定要在规定之日将青城白家的金缕衣弄到手，而他本人却似乎行踪诡秘，从旅顺开到青城的日本船也犹如见不得真面目的蒙面人，守卫虽森严，却一点看不出船上是满载宝物的样子。

“他去过青宁堂。”小林舜如实汇报。其实这个情报之于他也是偶遇。那一天，他本想去青宁堂探朱雀被软禁在此的虚实，用自己的方式。他不放心白一风，毕竟他是冲白绫玉的委托并不是真心前往，应付之心不可能尽心。他是先于白一风到达青宁堂的，意外的是他看到了乔装成天朝人的山家明。尽管不甚清楚他与水上飞谈了什么，但是去找水上飞的人无非是借路，借水路。其他，水上飞也没有什么优势可以令堂堂关东军的将军山家明有所求了。

“哦？”藤原秀一皱眉，他的恩师为什么会去拜访青城一个小小的江湖堂口？青宁堂是漕帮（清帮）在青城的分舵，尽管江湖上有一定地位，哪怕天朝现在的蒋总统据说都与它颇有渊源，但追根究底它还是出身底层的臭苦力的秘密结社，如若在日本，它的地位甚至不及被军部频频鄙视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黑龙会。找青宁堂，无非是借水路，这个推理毋庸置疑。可是，为什么要借水路呢？这，便值得思考了。

“机关长，将军阁下还去拜访了新调防青城的羽田大佐。”山本樱梅是负责保护山家明此次在青城安全的，她的情报更是摆在明里的，藤原秀一想了想，“有何异常？”却见山本樱梅笃定道，“将军似乎是要摆脱我们的人的保护，只身乔扮前往，我所派出的保护将军安全的忍者来报，他们只听说了什么实验之类的词语，似乎羽田大佐是受命于山家明将军阁下到青城来的……”藤原秀一不语，拳头的骨节却捏地咯咯作响。他就知道，这位恩师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甚至拿自己当掩护，活着作枪使！但是，青城毕竟是他所管辖的地盘，他岂能让自己受他摆布和迷惑，做了聋子和瞎子？！突然，初隐阿修罗的脸映入脑海。他是自己安插在外围的眼睛。依初隐阿修罗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山家明的花招，除非，他有意隐瞒自己什么……

“山本少佐，你和水上飞曾打过交道，去一趟青宁堂，探探虚实，我很想知道我的那位恩师给了他什么好处，要借什么样的水路！”藤原秀一语气平稳，看不出任何情绪，山本樱梅低头领命，随即他又转向了小林舜，“小林君，听说你和羽田的私交不错……”望见小林舜点头，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你去找羽田君叙叙交情，总能让他透露一点儿那批货的事情吧！”

“这，这有点不太妥吧？”小林舜小心地询问，“毕竟将军从旅顺来，我们只是负责保护将军的个人安全……”看到藤原秀一不悦的脸色，小林舜也只能识趣地将许多阻止的话咽下，却听藤原冷笑道，“我知道他此次是为天皇陛下搜集宝物，然后运到日本妥善保管，但是，我这位恩师很多时候刚愎自用，自以为聪明，我是怕他的自以为是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明白吗？”小林舜点头，但是不知为何，当听到“别有用心”几个字时，自己的嘴角竟隐隐牵动，也许藤原秀一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便有这“别有用心”之人吧。

白锦素微抚着逐渐隆起的小腹，芝泉寺的佛龛前，她虔诚地双手合十，想让佛祖指点迷津。莲云师太默默地望着这个前来烧香求签的漂亮女子，一股莫名的亲近和熟悉感令她颇感不安。这个女子已在佛像前跪了许久，求的的签文捏在手里，不急着求解，却发呆了好一会儿，好是奇怪。

“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求签祈福？”忍不住走上前去，莲云师太想要近看这个女子，好做出判断，瞧出些她为何迟迟不起，长跪而不急于解签文的端倪。

白锦素抬头，手中的签文却已被莲云接到了手里，“明珠暗沉，菩提成君；姑娘问的可是姻缘？”白锦素摇头，低头望了望自己微隆的小腹，“我问的是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莲云皱眉，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女子尽管乍一看还很苗条，但窈窕的身躯毕竟丰腴渐显，应当是怀孕不久，却真是珠胎暗结的风韵，想必是一个未婚先孕的或者是被男人抛弃的可怜女子吧。不知不觉，莲云的泪光中出现了许多年前的另一个女子，她在答应了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男人的求婚时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那个将自己抛弃的男人的孩子，那时的她是否也是跪在芝泉寺的这尊佛像前求签祈祷，甚至是询问，要不要让腹内的小生命降临这个纷乱尘世？

那已经是太过遥远的记忆了，遥远的莲云师太自己都不曾再记起。“生命是缘起，有缘才能相遇。哪怕这段缘是无份的，是孽缘，缘终究是缘，人是左右不了的！”她从遥远的时空记忆里抬眼，像是说给白锦素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师太，我的签可有解？”白锦素明显有些期待，看得出她的心里早已有了决定，只是想得到一个上天的印证。莲云师太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不想让自己腹中的孩子出生？”她能体会面前这个姑娘的心境，尽管她对她的经历一无所知，她就是知道，她能体会她此刻的心中所想！她的眉眼，她的愁绪，哪怕一皱眉，一抬手，落在她眼里都是那样熟悉，熟悉到令她心痛。那不是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穿越时空在自己眼前吗？

只是那时，没有一个人为她解签。当那个爱自己的男人追到芝泉寺为下雨而没有带伞的她送伞时，她的心也感动的湿淋淋的。那时，他说，你怀孕怎么可以乱跑呢；要拜佛，也要家里有人跟着才是。她鬼使神差地被他扶起，回家，然后让那个无辜的小生命哇哇啼哭着降临，幸福在那时就是一种彼此的关爱和宽容……

白锦素踌躇地一遍遍摸着自己的小腹，母性的光芒越发衬托的她美丽异常。闲暇无人时，她以为自己是憎恨肚子里的这块肉的，但是经面前师太的如此一问，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忍，无关于它的父亲是谁，无关于自己曾经经历了多少屈辱才致使它的存在，无关于那些原本理智的爱恨情仇；只因，她现在怀着它，奇迹般的在酝酿一个生命，她岂能自私地剥夺它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佛家是讲缘的，缘起缘灭终有时，人似乎很难控制和选择。既然这个小生命和她有缘，她会将它平安的带到人世，至于将来，她相信人各有命数，她知道自己会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幸福，也不是她能说的算的。

“师太，您相信这个世界上孽缘能结出善果吗？”白锦素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坚毅的笑意，莲云师太却被她如此一问给怔住了，她不曾想这个问题，或者是逃避去想这样的问题，她的生命早已结束于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政治风暴，内忧外患，她早将自己武装成了一个不谈情爱，性别模糊，甚至跳出红尘的透明人。而面前的女子的这一番话着实刺痛了她，孽缘能结出善果吗？也许是可以的，她不知不觉想到自己的儿子。

那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因为他的身世而远离了他，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只是远远地，远远地看他一天天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成为抵御外侮的铁血铮铮的大丈夫，成为不屈不挠的战士……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被掩盖的身世，他又会如何？她不敢想了。

“姑娘，不要想太多，冥冥之中自有命数，你怎么知道那一段孽缘在前世不是良缘呢？或许善果不善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你可将自己的心倾注于这段孽缘之中，哪怕身不由己？”莲云师太摇摇头，世间多少事，非人能操之？就说这感情，岂是你说不爱，就真的不爱了？世间多少悲剧诞生于那后知后觉，或者自欺欺人？多少爱，是明明存在，而当事人却不自知？或者明明感悟，却因世俗而不得不忽略、放弃甚至是错理解为不爱？爱中多少痛，自是如人饮水。

白锦素还想说些什么，铁拐李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佛堂之上。白锦素惊讶地站起，却听铁拐李急匆匆地说，“听玄武说你到芝泉寺祈福，我便赶将过来，还不敢让他们跟着……”

“发生了什么事吗？”白锦素淡然开口，尽量掩盖自己的起伏心绪。铁拐李知道她的淡然并不是对所发生之事的漠不关心，而是尽量将自己置身于一种冷静理智的氛围之中，这样就不会做出出格的，严重的无法挽回的错事。

“祝蝶，你还知道自己是祝蝶吧？”铁拐李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突然问。见到白锦素点头，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白家是不是有一个传家之宝的金缕衣？”白锦素依然点头，莲云师太手中的佛珠却少数了一颗，修长的指甲就在听到“金缕衣”的那一瞬狠狠的嵌进了檀木所制的佛珠之中，硬生生抠出了一个窟窿，脸色也顿时苍白。

“今天，藤原秀一亲自带人到白家去了，名义上是拜访，可是日本宪兵队和特高课的特务以及伪军侦缉队的便衣将你家周围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将其监视起来了，听说，如果你父亲不交出金缕衣，藤原秀一将下令连坐你家九族……”铁拐李说这些的时候有点像南山书场的说书人，抑扬顿挫，还不时瞟几眼莲云师太的反应。白锦素一向冷静的观察力此刻却忽略了此诸多细节，“那该怎么办？”她的容貌已变，她甚至觉得自己即使还是白锦素，那又能如何？她能制止那个嗜血恶魔的暴行吗？她还是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最终落得个被他生吞活剥的下场——

“我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像一个办法既能保住金缕衣，又能让白家人无事，鱼与熊掌兼得的方法可很难啊……”铁拐李故意叹了口气，却听莲云师太道，“这有何难？”

白锦素抬头，疑惑地瞧着这个面貌亲切，略带几分熟悉的老尼。她总觉得自己肯定在之前二十几年的生命中见过她，且不是一般的渊源。但是，奈何自己心绪杂乱，就是记不起何时何地，甚至连自己这一番熟悉的感觉都毫无把握，怀疑起来。

“七星堂的尘护法就是造假的高手，请他来，三五天功夫就能制出一副足以乱真的假金缕衣，到时候还怕日本人不放人？拖个三五日也不会让日本人产生怀疑，如果金缕衣交出的如此痛快，我怕日本人倒是会生疑了！”

“尘护法？那是谁？”这些年白锦素自以为和沈重阳走得颇为近，对于七星堂也算了解得比旁人熟透，但是怎么没有听说这一号人物呢？

莲云师太没好气地瞪了铁拐李一眼，“是啊，那是上一任七星堂堂主的四大护法之一，听说他早在上一任堂主仙逝之前就不知云游到了何方。不过，现任七星堂四大护法的玄武倒是得他真传，可以找来相助！”

“师太……”白锦素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莲云微笑，“姑娘不必奇怪，老尼姑我是青城的老人了，尽管不问江湖事，奈何江湖事总叨扰耳朵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铁拐李憋着笑，却见白锦素转身就要离开佛堂，连忙将之叫住，“去哪？”白锦素回头，“玉壶轩。”

“你就不怕他们怀疑你关心白家的初衷？”铁拐李还是想得多想得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白锦素的真实身份，鬼手尽管给了她一张脸，却对她的过去不感兴趣更无心过问，甚至那个家伙给人变脸后只自负于自己亲自创造的面孔，不屑记起之前。白锦素放慢了脚步，铁拐李说的不无道理，她现在已是祝蝶，与白家似乎毫无关系……

“还是我去吧！”正在这个时候，小桂秋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走上前，暗暗朝白锦素一点头，似乎是充满善意与试探的问候。当白锦素在佛堂前长跪不起时，她便从种种细节中揣摩出了她的真身——如果自己猜得不错，那是她不相信已跳海自杀的姐姐！毕竟，她也曾吃了回魂散的！

“你是……”铁拐李多少猜出了她的身份，毕竟在白锦素的假的葬礼上，他与白家人都有匆匆的一面之缘。只是，不曾见过莲云师太，她应是白锦素的生身母亲。

“我是白家的二小姐，白绫玉。”小桂秋自报家门，然后从容的笑，“刚才不经意间听您说起了白家事，也听到您说制假金缕衣的妙计，玄武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想，他应当能帮忙的——”空气在沉默中爆发，白锦素静静地望着妹妹离去，回眸，那笃定亲切地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彻底走出了芝泉寺的佛殿。

“我已求完签，我想，我应当回去了——”其实，自己也是不放心白绫玉的。铁拐李点头，白锦素也走出芝泉寺。

“你来，只是为了试探我？”莲云师太不悦，她对铁拐李前来的目的不甚明确，但是隐隐地她知道，那个刚刚走出佛堂的女子，似乎是与她与白家有着亲密关系的，但是是什么关系呢？

“你可知白锦素，你的女儿因被藤原秀一强暴而自杀的事？”铁拐李眼睛幽暗，目光却直视看似平静无波的莲云师太的眼底。莲云师太轻轻点头，不做任何言语。她岂会不知，又岂会不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莲云师太的目光追随着白锦素离去的背影而去，口中低喃，“难道她是……”

“她是你的女儿。”铁拐李说完早已走出了佛堂，他知道，现在留给她一个人的时间是最好不过了。就像白锦素如今隐瞒自己的身世，重生而将过去作为秘密欺骗了一切周围之人，他相信，她，白家的当家主母，七星堂上一任堂主的星护法，自有许多难以启齿的秘密在心中滋长，甚至是永世不得见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