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次日清晨,青云广场。
朝阳像一盆泼洒的金汤,把广场上铺着的青玉地砖照得反光——那光刺得人眼角发涩,连睫毛投在眼皮上的影子都微微颤动;风掠过耳际时带着铁锈与晨露混杂的凉意,远处山涧的溪声隐约可闻,却立刻被鼎沸人声吞没。
几千名外门弟子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热浪裹挟着汗臭味、劣质胭脂气、还有新蒸粗面馒头散出的微酸甜香,在鼻腔里翻搅成一股沉闷的浊气,熏得人脑仁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陆尘站在人群最边缘的角落,那是留给“准弃徒”的位置。
他身上的灰袍子洗得发白,还带着昨晚泥水干透后的硬褶,指尖抚过袖口裂口处,能摸到粗麻纤维刮擦皮肤的粗粝感;肋骨断裂处每呼吸一下都像有锯齿在拉扯,疼得钻心——那痛不是钝的,是尖的,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后槽牙都咬得发酸。
但他站得很直,像一杆插在淤泥里的断枪,脚底青砖沁出的湿冷透过薄底布鞋渗上来,冻得脚趾蜷缩,却纹丝不动。
“下一个,甲字三班,苏小柒。”
执事长老那仿佛公鸭嗓般的声音穿透喧嚣——声波撞在测灵碑基座上,竟震得陆尘耳膜微微发麻,余音里还夹着几粒细小的、不知从哪飘来的香灰,簌簌落在他睫毛上。
没人动。
“苏小柒!”长老提高了嗓门,带着几分不耐烦,尾音劈开空气,震得供桌边铜铃叮当一响。
陆尘眼皮跳了一下,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那个迷糊少女正蹲在供桌旁边,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桌上摆着的一盘赤炎果,红彤彤的,表皮泛着蜜蜡般的油润光泽,果肉缝隙里渗出晶亮糖浆似的汁液,甜香浓得几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压在舌尖,勾得人喉结滚动。
苏小柒昨天摔了一跤,饿了一整晚,此刻眼里根本没有什么测灵碑,只有那盘果子——她鼻翼翕动,像只小兽在辨认气味,指甲无意识抠着供桌木纹,留下几道浅浅白痕。
她大概是饿昏头了,听到名字以为是在叫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是个反方向,直愣愣地冲着供桌后的测灵碑扑了过去。
“哎,小心!”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声音嘶哑,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晚了。
“咚!”
一声闷响——不是脆的,是沉的,像熟透的冬瓜砸在青石上,震得地面微颤,陆尘脚底青砖传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苏小柒那光洁饱满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高达三丈的测灵古碑。
这碑乃是开山祖师采天外陨铁所铸,坚硬无比,往年只有天资绝艳者全力轰击才能激起一点波澜。
全场死寂。连风吹过旗幡的窸窣声都消失了,只剩自己心跳在耳道里擂鼓。
下一秒。
咔嚓——轰!
那块屹立了千年的测灵碑,就像一块被重锤砸中的豆腐,先是裂开无数细纹,蛛网般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紧接着轰然崩塌,碎石激射如雨,齑粉腾起三尺高,呛得前排弟子剧烈咳嗽,灰雾中弥漫开一股陈年铁锈混着焦糊符纸的苦腥气。
所有人都傻了,连负责记录的执事笔都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一股浩荡紫气如狼烟般从废墟中冲天而起,直贯云霄三千里!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祥云翻涌,云层深处隐隐滚过低沉雷鸣,仿佛天穹在喘息;更有异象横生——少女脚下的青玉地砖缝隙里,竟凭空钻出九朵青翠欲滴的莲花,花瓣舒展时带起细微气旋,拂过脚踝,凉意沁肤,莲瓣边缘流转的微光映在人瞳孔里,像活物般轻轻脉动。
“这……这是紫气东来?步步生莲?”
“气运显化!这是天佑之兆啊!”
高台上原本昏昏欲睡的几位长老猛地站起,胡子都抖了起来,衣袍下摆扫过案几,碰倒一只青瓷茶盏,“哐啷”碎裂声清脆刺耳。
苏小柒迷迷糊糊地坐在废墟里,揉着额头上鼓起的大包,指腹蹭过肿胀皮肤,又热又胀;手里还死死抓着那只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的赤炎果,果皮已被攥得微微变形,汁液从指缝渗出,在她掌心拉出一道黏腻的红线。她一脸无辜地看着周围像见鬼一样的人群,舌尖无意识舔了舔上唇——那里沾着一星果浆,甜得发齁。
“那果子……能吃了吗?”她小声问,声音软糯,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人群哗然。
“气运之子!绝对是气运之子!”
“我就说苏师妹长得不凡,原来是大能转世!”
就连刚才一脸不耐烦的执事长老,此刻也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刚想上前搀扶。
“慢着。”
一道阴冷的声音突兀插进——像冰锥凿进耳道,寒气直钻颅骨,连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半瞬。
赵坤带着几个跟班拨开人群,手里把玩着两枚铁核桃,金属相击发出“咔、咔”的钝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弦上;目光阴鸷地盯着那一地碎石,靴底碾过齑粉,发出细碎沙沙声。
“毁坏宗门重宝,按律当废除修为,逐出宗门。”赵坤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气运?我看是妖孽作祟吧。这测灵碑乃是镇压宗门气运之物,如今被她一头撞碎,分明是断我青云根基!”
此话一出,周围的热议声顿时凉了半截,连风都停了,只剩下远处乌鸦“呱”地一声怪叫,划破凝滞。
赵坤有个当内门长老的叔叔,谁敢触这个霉头?
“还有那个扫地的。”赵坤手指一转,精准地指向角落里的陆尘,指甲刮过空气,发出极轻的“嘶”声,“昨晚我亲眼看见他和这妖女在藏经阁附近鬼鬼祟祟,肯定是同伙!早就动了手脚!”
火瞬间烧到了陆尘身上。
陆尘面无表情地走上台。既然躲不过,那就没必要躲。
他把手按在仅剩的一块测灵石残片上——石面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刚从寒潭捞起的黑铁,表面还残留着碎裂时迸出的微小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没有光。
哪怕是一丝微弱的萤火都没有。
测灵石黯淡如死灰,甚至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凉意,那凉意顺着指尖往臂骨里钻,仿佛要冻住血脉。
“噗嗤。”赵坤笑出了声,笑声干涩,像砂纸磨过朽木。
长老皱着眉,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混沌绝脉。经脉堵塞如磐石,灵气入体即散,终生无望筑基。”
废物。
这两个字虽然没说出口,但每个人眼神里都是这个意思——目光扫过陆尘时,像拂过一具刚拖出乱葬岗的尸首,带着本能的回避与嫌恶。
“既然是绝脉,那就更好办了。”赵坤走上前,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陆尘,“身为杂役,勾结妖女毁坏重宝,该当何罪?”
他突然抬脚,厚底皂靴狠狠踩在陆尘按着石块的手指上。
咔吧。
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不是闷的,是清冽的、带着骨髓震颤的“咔”,连围观弟子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陆尘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赵坤,眼底深处泛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红芒——那红不是血色,是熔岩冷却前最后一瞬的灼亮,烫得人不敢直视。
那眼神不像人,像被逼到绝境的狼,喉间无声滚动,却比任何咆哮更令人脊背发凉。
赵坤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脚下更加用力碾动,鞋底摩擦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废物就该烂在泥里,看什么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够了。”
高台上,宗主淡漠的声音传来——不高,却像一柄无形重剑劈开嘈杂,余音在广场上空嗡嗡回荡,震得檐角铜铃齐鸣。
他并没有因为“气运异象”多看苏小柒一眼,在他眼里,毁坏宗门重宝是实打实的损失,至于祥云?
大概是碑中阵法破碎引发的灵气乱流罢了。
“苏小柒毁坏宗器,罚入思过崖闭门思过三月。念其年幼,暂不废除修为。”
“陆尘虽为从犯,但身负监管之责,连坐。一同罚入思过崖禁地,若能活着出来,再行定夺。”
一锤定音。
思过崖禁地,那是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吗?那是喂妖兽的乱葬岗!
赵坤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狞笑,铁核桃在他掌心“咔”地一磕,火星四溅。
禁地之内,死个把杂役,谁会在乎?
更何况,叔叔早就安排好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执法弟子走上来,一左一右架起陆尘。
陆尘没有反抗,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皮翻肉绽,血珠正一滴、一滴砸在青砖上,洇开深褐色小花,腥气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
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人群散去,只有平时那个憨头憨脑的周铁柱拼命挤了过来,趁着执法弟子不注意,往陆尘怀里塞了一团粗布包着的东西。
“尘哥……”周铁柱那张黑红的脸上满是急汗,压低声音,气息喷在陆尘耳畔,带着粗粮馍馍的微酸,“是止血草,俺刚从后山挖的……你,你一定要活着出来啊……”
陆尘感觉怀里那团草药还带着泥土的湿气,根须上沾着几粒微凉的碎石,草叶边缘的绒毛蹭着胸口,痒痒的;他甚至尝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青涩的草汁苦味,从布包缝隙里漫出来。
他没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押送的路上,青石板路蜿蜒向下,直通后山阴森的峡谷。
石缝里钻出的苔藓滑腻冰冷,踩上去像踩在腐烂的蛙皮上;风忽然变了,裹着潮湿土腥与腐叶发酵的微酸,灌进领口,激得人后颈一凛。
陆尘手腕上的镯影突然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肤上,烫得皮肉滋滋作响,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脑海中,金色的字体如同瀑布般刷下:
【检测到恶意杀机!】
【因果承负任务激活:清场。】
【目标:赵坤及其党羽(钱彪、孙莽——即押送你的两名执事)。】
【奖励:避厄玉佩(筑基以下致命伤抵消一次)。】
陆尘垂下眼眸,遮住了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杀意——那红芒尚未褪尽,眼白处已浮起细密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原来这两个押送的,也是赵坤的人。
难怪这一路上,两人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绷紧泛白,刀鞘皮革被汗水浸得发亮;眼神在互相交换着某种信号,像两头围猎前无声低吼的鬣狗。
清场么?
正合我意。
巨大的黑铁栅栏门就在眼前,上面锈迹斑斑,暗红色的锈渍像干涸的血,指尖拂过,留下一道黏腻的、铁腥味的红痕。
门缝里透出一股腐烂枯叶和野兽粪便混合的恶臭,还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的腐肉香,令人胃部抽搐。
“进去吧!”
名为钱彪的执事粗暴地推了陆尘一把,将他推进门内。
苏小柒已经被先一步扔进去了,正蹲在门边的角落里画圈圈,指尖在泥地上划出沙沙声,像老鼠啃食朽木。
就在铁门即将合拢的刹那,苏小柒突然跳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块被压得扁扁的桂花糕,拼命从门缝里塞了出来。
那是她昨晚省下来的最后一口口粮——糕体松软微潮,糖霜在门缝斜照进来的光里泛着微光,甜香混着奶香,竟短暂压过了门内腥气。
“哥哥别怕!”她把脸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大眼睛里全是天真,呼出的白气在铁条上凝成一小片薄雾,“等我找到吃的,晚上给你送饭!”
陆尘看着那只从门缝里伸出来的白嫩小手,还有那半块带着体温的糕点——指尖温热,糖霜微融,蹭过他手背时留下一点黏腻的甜。
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都要死了,还想着送饭?
“咣当!”
沉重的落锁声隔绝了最后一丝阳光——那声音沉闷、悠长,像一口巨钟被捂住钟口敲响,在耳道里久久震荡,震得牙根发麻。
那个叫钱彪的执事对着门内啐了一口:“送饭?送你去黄泉路吃吧!晚上这崖底可是热闹得很。”
脚步声远去,靴底踏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碾压声,渐行渐弱。
陆尘并没有去接那块桂花糕。
他转过身,在这昏暗、潮湿、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禁地里,缓缓挺直了脊背——脊椎骨节一节节弹响,像绷紧的弓弦。
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泥土的止血草,塞进嘴里生嚼,草茎断裂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苦涩的汁液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像火一样烧,烧得舌根发麻,眼泪不受控地涌上眼眶。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角落里不知是哪个死鬼留下的一把断了齿的扫帚——木柄粗糙,裂纹里嵌着黑褐色干涸血痂,扫帚头枯黄打结,拂过地面时发出沙哑的“唰…唰…”声。
苏小柒还在那扒着门缝往外看,嘴里嘟囔着:“这地方黑乎乎的,不会有大老鼠吧……”
她不知道,此时崖底上空,乌云正像灌了铅一样压下来,沉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轰隆!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紫白色的闪电瞬间撕裂了黑暗,将这如同鬼域般的峡谷照得惨白一片——光亮只有一瞬,却足以看清石壁上蜿蜒的暗红血痕、滴落的粘稠液体、以及……前方十几米处一块巨石后,正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而那并不是妖兽。
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手里提着刀,刀刃在闪电下泛着蓝幽幽的毒光,刃口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暗紫色的血。
陆尘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杆,指节泛白,木刺扎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低头,看见自己虎口裂开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一滴,一滴,砸在扫帚柄上,洇开小小的、温热的红。
今晚的饭,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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