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八章

二娘这几天着了魔，一切活的死的甚或家伙什都成了她的仇家。

锅碗瓢盆摔得叮叮当当的响，炉灰刨得满灶屋飘，风箱杆子也扯断了，倒地的扫帚被她一脚踢到院子里吓得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就连走路也是要把地上跺个坑咚咚的响。

见到唐臣还给他送了俩外号：“这哈要喊你叫唐裁缝还是叫剃头匠？”。李素知道二娘的德性，准是因为二爹给唐臣送了缝纫机心里憋着气呢，“二娘看他像啥子就叫啥子就是了”。

二娘翻了个白眼“哼，我看叫二不挂五好”。

二娘对送缝纫机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她并不觉得大哥让李先成顶岗的事情是个恩惠，那不过是没有办法而已。况且当时看也未必是个好事情。缝纫机是稀罕物件，能挡一年的开销哩。

她感觉那送出去的不是缝纫机，是把她的心剜了双手捧出去拱手送人了。她心里的恨怒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摧心剖肝的痛。

“我看二娘发气，是缝纫机的事吧”吃完饭一家人在街沿歇着，没有什么事，唐臣就扯起这个闲话。

“二娘谁不知道啊，心比针鼻孔小，你拿她一根针，她能记一年半载，她发气还不是气到自己，装不知道就行”李素满不在乎。

“她三分钱买个芝麻饼子，还要看半天厚薄的，缝纫机肯定能气死”李慧咯咯的笑着说。

“二爹给你们一架缝纫机，可这往后的活路你们怕是不好推脱”老爷子在摇椅上人间清醒。

李先成家空气很紧张，正酝酿着一场针对他的讨伐。前几天大家的表情、行事都表达着不满，但终究是肚皮官司没有摆在明面讲。

眼瞅着李先成就要回单位。二娘也到了她能憋住事情的极限。在放汤盆的时候，她重重的墩在桌子。汤汤水水在盆边倾泻而出洒在李先成的腿上，剩下的汤在盆里荡了几个来回，菜叶子像小船在汤碗里荡漾。他双手拉着扶手噌的站起来，后退一步落下椅子发出嘎的一声，这是个令人刺耳酸牙的声音，他看着大腿上搭着的几片菜叶子、蛋花哭笑不得。

“你发啥子瓜气？”二爹一开腔，他就感觉房子里有火药味了。

“我发气，我还没发火呢，你干脆把我们家的东西全拿去送人，你也不要回这个家”二娘直接就开炮了。

“你这个眼睛太小，看到的东西就小，这个事不要再提，让人笑话”。

“老汉儿你也是，缝纫机多金贵，你送个剪头发的就可以了呗”女儿开始帮她娘的腔。

“女儿大了也该学门技术，你咋不操心，别人家的心你倒是操得周到”。

“女人啊，果真是没有见识，只晓得针眼那点事。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听我给你说道说道”

“我们每年也是要给他们送一些东西的，加起来也不老少。那样就是把肉埋在碗底下，没人知道；现在送个缝纫机等于肉就放在碗的表面了，大家都知道。村里人肯定也会讲我们会做人做事。”

“再则，我们家的田谁耕的？我们的地谁翻的？我们家的粮食谁收回来的？几百斤公粮是你娘俩走几十里路送到粮站去的吗？”

二娘被李先成一点拨，好像也明白了，给他添了一碗饭：“哪个晓得你那么多花花肠子”

村里每天都有人来参观缝纫机，他们从没有近距离的看过缝纫机，闻一闻缝纫机油的味道。他们一边羡慕的说李素二爹出手大方一边打趣说唐裁缝什么时候开张。

然而，唐臣并没有打算自己真的要做个裁缝，他寻思着光当学徒也得两三年，还不一定学出来，这事不划算，搞不好最后就黄了，荒废了时间不说，机器还给师傅白用着。

他出去转了两天，回来扛着缝纫机又走了。他去了乡场同学开的裁缝铺子，同学正为缝纫机的事情发愁，铺子里活路多，再则多个缝纫机多收几个学徒啊。当下机器紧俏不说，也搞不到购买券，有钱也买不上，眼巴巴的干着急。

唐臣找上门来，这不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啊。他爽快的和唐臣达成了协议。缝纫机放到铺子里用，每个月给唐臣25块钱，外加唐臣一家的衣服都免工费。唐臣给同学减了5块钱，条件是第一年一次性付清，同学爽快的答应。

唐臣拿着出租缝纫机的240元又凑了1000元，做了个让人不明就里的事情。他先是让老爷子打造了50个笼屉。每个笼屉可以放8个碗盘。然后购买了50套办酒席用的粗碗碟筷勺。

当他把写着出租酒席碗筷一桌2元的牌子挂出来的时候，村里的人恍然大悟。包产到户几年，农民都有了点钱，家里的红白喜事，百天寿宴规模都大了。办个10桌20桌都是平常事，过去3桌4桌的找村里人凑一下，规模大就凑不出来了，再说凑的东西容易出现东家还给西家这样的错误，总会产生一些不愉快，所以租赁就赶上好时候了。

唐臣的生意红火，远处村的人都过来租用，一个月能租出去100多桌次，他每次还跟上租赁的主人家去，在宴席的场地支起一个剪头发的摊子，只剪平头光头一概不洗收费1.5元，一天能剪十几二十个头呢。

在朝阳沟人的眼里，唐臣是一个闷声发财的滑头。当然，滑头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是一个略有酸味、略有羡慕、略有嫉妒的一个词语，在这些复杂的味道里也有肯定他能干的意味。

唐臣靠自己的敏锐捕捉了一个小机会，得以让自己率先成为奔向富裕的人。他也常常的暗自想着，并非自己是一个智慧的人，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巧字而已。二爹给了自己缝纫机，同学正好需要，和同学聊这事正巧旁听见别人抱怨办酒席备不齐家伙什，这只是一个巧字。

唐臣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没有把这一切归于自己的运气、聪慧、或者判断力，而是归于二爹对自己的帮助。他对二爹很是感激，他没有日夜不停的踩转着那架缝纫机而发家致富，确是因为那架缝纫机让生活发生了转机。

自此之后，二娘家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活他都操持着，胜过自家地里的活。二娘吩咐的事自然是悉数照办，二娘讲的话也是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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