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二十六章

车间里弥漫着烧碱的味道，烟雾带着热气在车间里升腾。

工人的口罩都拉在鼻子下面，气味都已无所谓，毕竟能自由呼吸比什么都要重要，都是年轻人，身强力壮，对化工产品的伤害并没有什么认知。

一堆堆白色的毛坯棉布整齐的堆在车间靠墙的地方。一片忙碌景象，工人们把棉布在滚轴上卷起来，然后架在染整机上。他们拉过棉布的头，穿过染缸上的轴，从缸底穿过去，卷在另一边的轴上。

奕鸣进的是一家棉纺厂，并不是在成都，而是离成都80公里的彭山。一起的这批约50人，基本都是16岁到18岁的，他们被分配到了印染车间。

印染车间是在新成立的，实际上只是染色，把成卷的白胚布染成蓝色、黄色、绿色、嫩绿等等。车间三班倒，白班早8点到16点，中班16点到早晚上24点，晚班24点到早上8点。

时间不算长，年轻人都觉得轻松，唯有工作环境差一点，煮布，染布都是在潮湿的空间，长时间穿着水靴，脚都泡白了，一层一层的脱皮。

夜班的时候，奕鸣就蜷缩在布堆里面看看书，他的工作是配每个工位的染料。

这个工作很轻松，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按照配方把料配好，交给工位。8个小时，除了中途检测一下布料的成色，就可以睡到天亮。

但他并不能睡着，他的眼睛总落在一个叫小乔的女孩儿身上。小乔是做质检的，每一批烘干的成品，她要检测色差，浆的厚度及均匀程度，大家都捧着她，不合格重新处理很是费事，关键还要减少计件工费。

小乔的家就在工厂附近，梳个大辫子，清澈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像不曾落过一粒尘埃的湖泊。性格却似男儿一样，一天在车间追追打打。

大家起先和她一起玩，是想万一在成品检测不合格时通融一下，可小乔不吃这套，照例是该返工返工，该降级降级。

她和肖华搭档，肖华在上海长大，上了两年中专，怎么从上海来到这个小地方，没有人问过。

她与小乔是截然不同的，小乔当时的原话是说她洋气，肖华说普通话，每天上班描眉涂唇，厚厚的红红的嘴唇对男人有天然的吸引力，青春期的小伙子们见了就想扑上去咬一口。

每天上班，肖华肩上搭一条丝绸披肩，踩着婀娜的碎步从宿舍往车间走。她屁股浑厚浑圆，肥硕的屁股随着碎步左右的跳动，像磁石一样让男人的眼睛挪不开，披肩在腰上摇曳，风情万种，惹得男人都想去摸一把捏一下。宿舍楼伸出无数颗脑袋，尖叫声口哨声一片，每每这个时候，肖华就停下来，仰着头往楼上望然后莞尔一笑，楼上就有人喊：“肖华肖华，屁股好大”，如果能摸上一把，这些颗脑袋都愿意排着队上断头台。

“小瘪三”她回一句便继续往前走。

小乔和肖华是搭档也是好朋友。小乔喜欢听肖华讲大城市的事，喜欢听她哝哝细语又嗲到骨子里的声音，小乔说听到这声音女人都酥到骨子里，更何况那帮毛还没长全经不住挑的年轻男人。

肖华喜欢小乔，一则是比她年龄小一点，二是性格好无心机。奕鸣和她俩并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交集，所以仅仅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而已，所以他也不像其他同事那样趁漂洗的间隙去她们那凑一下，趁投料的间隙去她们那凑一下，煮布的间隙去凑一下，质检处有巨大的吸引力，一切闲杂人等都被吸了过去。

几个月过去，小乔和肖华都觉得奇怪，这个奕鸣怎么从来不往这里凑呢？

夜班闲的时候奕鸣照例就是找个布堆窝上，看他的书。小乔和肖华过去故意闲扯。

“李奕鸣，上班时间干与工作无关的事，我们要告你”肖华把书抢过去，小乔在旁边咯咯的笑，“哦哟，高中语文啊”

“告去呗，要是没人赏糖吃记得回来找我哟，我给你们买”奕鸣站起来就要走，书还在肖华手里他也不要。

“你这人硬是小气，美女过来找你搭讪还不乐意”小乔摘下白色的工作帽在手里转着圈，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搭在肩上。

“我可不小气，该去看机位上的状况了”奕鸣径直走了。肖华翻着奕鸣的书，看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注释，她对小乔说，“又不读书了，看个书还这么认真”。

“兴许是将来还想读书考大学呗”小乔说。

工位上一切正常，奕鸣转了一圈属实无聊，就跑去质检工位拿书。

肖华搭着奕鸣的肩说：“还准备要上学啊，这般苦读”。

“就是闲来看看，没有其他的原因”奕鸣说。

“哪个得信嘛，读书的时候看课本都不认真，不读书的时候还啃上了”小乔说，“不过，能去读书还是更好，这个工作也没什么前途”。

奕鸣不由得多看了小乔几眼，他觉得能说前途两字的姑娘是不一般的，那时候大家一窝蜂的进厂，拿着百把块的工资乐在其中，都想在工厂里处个对象，一生就这样过下去。

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是被动的，被时代推着往前走，并没有去考虑什么什么前途什么未来，能考虑前途与未来的，多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解这个时代的发展。就是多看那几眼，奕鸣觉得他喜欢小乔了。

“怎么是你上班？”小乔不解的问奕鸣。“我有事就换班了”奕鸣回答。

“怎么又是你上班？”小乔不解的问奕鸣。

“我有事就换班了”奕鸣回答。

“怎么还是你上班？”小乔不解的问奕鸣。

“我有事就换班了”奕鸣回答。

奕鸣不停的换班，就是为了和小乔上一班。回答就是那句话，他不想让谁看透心思，刻意保持着和小乔的距离。

如往常一样，闲着的时候就看看书，白班的时候就和车间主任聊聊天，请教一下问题。

李主任是本地人，在广东上的大学，染整技术专业，一直在广东工作，是二轻局从广东请回来的。

他喜欢这一群小伙子，大多数都是乡下来的，干活认真不敷衍，服从安排。同时他又为这一群小伙子惋惜，他见识广，觉得小伙子们在这里被耽误了，还是应该多读书才是。

所以他常常和奕鸣聊天，尤其知道他过去的一些情况，就愈发的扼腕叹息。奕鸣也常听他讲现在的形势及未来的发展趋势，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

有几个孩子回去读书，李主任都开了绿灯。因为他写的意见能决定这些人最终能退回多少进厂时候的投资款。

车间的每个人都喜欢他，因为他平易近人，和善及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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