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十九章

房子损毁殆尽，奕鸣就去二姨家住了一阵子，新房上梁那天，他被李素叫回来，说是借上梁的时机冲冲喜，找了村里的仙婆子给他做个驱鬼的法事。

乡下的房子盖起来很快，他们叫“穿斗房子”，地基打好，十几根石头柱子立起来，木梁串起。

墙都是石板的，拼起来就好。唐臣盖了一座长三间的房子，中间的是堂屋，堂屋后的退堂屋存放粮食，堂屋两边各一间，分前堂和退堂，前堂为主卧，后堂为客卧。

屋檐往前延伸一米八，为开放式街沿，街沿是石头砌的，下面有掏空的布局，为鸡鸭提供过夜的所在。

房子为一丈六尺八高，两边侧房前堂架上楼板存放一些木柴。主房两边再搭偏房，左边偏房是厨房，右边偏房是猪圈。

上梁，是新屋大功告成的主要标志。俗话说房顶有梁，家中有粮；房顶无梁，六畜不旺。上梁是木匠师傅的主场，他要主持仪式并唱祝赞歌。词儿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生动，朗朗上口。这种民俗，现在不知道哪里还会有。

抬头望青天，忙请鲁班先师下凡尘。手拿墨斗曲尺转，脚踩浮云换景云。木匠师傅唱歌表示仪式开始了。木匠手提雄鸡，将斧头斫在木马上。

木匠师傅带着拖音，唱起了出煞歌，出煞为消除煞气的意思。

这种腔调实在难以描述，村民们用七拐八拐这个词描述这种腔调：房主赐我一凤凰，生的头高尾又长。头高顶的千颗印，尾长挑的万担粮。.......童子听到此鸡啼，正是入学中举时；房主听到此鸡啼，正是起屋上梁时。

木匠师傅用手指掐鸡冠，直到出血，然后边按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将鸡血涂在地上，边按照五个方位唱。同时涂鸡血于正梁上，表示所有凶神恶煞，均由此雄鸡抵挡。唱完后，木匠师傅用手起刀落斩下鸡头，用脚踢翻木马，口里唱道：雄鸡落地，百无禁忌；斧头落地，大吉大利。

第二步是缠红。缠红就是把红绸扎在正梁上，木匠手拿红绸唱着：手指绫罗丈二长，绫罗出在苏州杭。苏杭二州有巧女，绣出麒麟缠正梁。左缠三转壬癸水，壬癸水来生太子。右缠三转凤朝阳，凤朝阳来状元郎。

最后是“上正樑”。木匠师傅也会歌唱一阵：正梁正梁，听我言章：生在何处，长在何方？生在昆仑山下，长在八宝岩前。何人得见？何人得梁？鲁班得见，张良得梁。张良师鲁班师，同到昆仑山下过。遥见此树细叶纷纷，赛过沉香。张良师长剑一把，鲁班师短凿一双。就地三斧，打做三段。头一段好修水廓凉亭，二段好修府案衙前，三段不短不长，正好房主做正樑。房主请了二十四位英雄汉，把它抬着进华堂。鲁班弟子山一过，四面八方；长刨一过，豪光万丈；短刨一过，玉器千秋。凿子一对，双凤朝阳；木马一对，好似鸳鸯。墨斗曲尺一对，好似凤凰；正梁在此，镇守华堂万万年。

仪式完了后，母亲把奕鸣叫到堂屋里，房顶还没有盖瓦，堂屋里亮堂堂的。里面临时摆了个香火，前面放了些许供果。仙婆子坐在堂屋侧面的椅子上，她手执法铃，黑色长袍，一头有些蓬乱的白发，颧骨高高的凸起，面部像晒干的柚子壳一样，沟壑纵横。尽管如此，看上去她是慈祥的。她是善良的老太太，鲜语寡言的老太太，传言通灵。每日早晨雷打不动的去村口皂角树焚香，除此之外，如不是有人请做法事，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的居所在密林中间的一小片开阔地上，当地特有的石头搭建的一个小石屋，下面是四方形，上面收了一个尖顶。吃饭睡觉都在这个屋里，屋子的西面有一扇小窗户，竖着三根细木棍。窗户正对着进村的那条蜿蜒的小路。她从窗户里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子可以看到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却不能透过竹林再透过窗户看见她。

仙婆子吩咐李素准备了五谷杂粮，一碗清水。自东起，四个方位摇铃。端起清水，右手食指在碗里左右各绕九圈，食指于碗中央蘸水，拇指与食指曲扣在一起，然后食指用力的弹向天与地，完毕右手抓一把五谷杂粮，嘴里猛喝一口清水，右脚跺地，五谷杂粮洒向站在香火前的奕鸣，嘴里的清水也往他脸上喷成雾状，动作麻溜一气呵成。转身道“无碍，每日八点屋前烧纸钱一次，连烧七日即可”。然后径直出门，李素转身提了一包东西追上去。

宾客散尽已是晚上了，屋子里用塑料薄膜搭了个棚子，一家人在棚子里坐着聊聊天，临时拉的电线上挂了个一百瓦的大灯泡，灯火通明。小姨父二姨父都在，他们一直在这边帮忙盖房子。许是高兴，大家今天都喝了不少酒，他们的脸色通红。

“这回东西也烧干净了，什么都得从头开始，而今迈步从头越啊，租赁碗筷也没什么做头了。种地一年下来也是一场空。”唐臣说，“弄完房子，我打算去重庆，走街串巷卖冰棍去”。

“是啊，种地除去各种成本，一年到头就剩个过年的钱，过完年又是一穷二白，是要想其他的法子。我现在逢场就去摆摆摊，给别人修个收音机录音机什么的，娃儿小也出不了远门，家里的地也不能真荒着”小姨父也附和着。

二姨父磕掉烟锅子的烟灰，又凑到嘴边吹了几下，然后用掉烟袋的绳子在烟杆上缠了几圈，抬起半边屁股把烟锅子塞进裤子口袋里，看了看唐臣，又看了几眼小姨父，若有所思。“不如你们也去卖棉花糖吧，成都重庆都可以，找个学校门口机器一摆，好的时候一天也有六七十块收入，刨去住宿吃饭能落五六十块”。

奕鸣听着他们讲话，此时的他多少有些触动，有些明白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他走出棚子，外面到处堆着杂木、石板、泥瓦。他磕磕绊绊的躲开这些暗器，一个人往屋外的田埂走去。

还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像星星落在了村子里。后山的树林里传出猫头鹰的叫声，惹得村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半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映在水田里。

有流星从山尖划过，把静寂的天幕撕成两半，也像一叶扁舟撕开平静的湖面。水田里偶尔有鲫鱼在水里追逐，月亮在荡漾，荡起了一片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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