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十八章

奕鸣发现他在上课时很难集中思想，即便是他感兴趣的课，他也要强打精神才能支持短短的几分钟，紧接着眼皮又耷拉下来，他似乎有睡不醒的觉，可是他躺在宿舍的通铺上，明明是怎么也不能入睡。

老师发现他的困盹，罚他站在讲台侧面，他依然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脑子里常常燃起熊熊的火，那些他珍藏的纸条、日记、书签还有那条芬芳的钥匙绳在火焰里舒展、卷曲、化为灰烬。

“烧不掉的，我记得它们的芬芳”他想。

高尔皮最先发现奕鸣的变化，他跟唐风说，奕鸣现在这个状态下去，学习一泻千里且不说，狗日的别出什么事。“还想着他读书厉害，攒劲读，将来能干我巴到沾个光，这样下去，卵希望都没有”高尔皮摇摇头。

奕鸣依旧是精神萎靡的样子，他不绝望，也不觉得有希望。成绩越来越糟糕，每节课都令他如坐针毡，班主任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他现在看上去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谁也不招惹，别人也不招惹他。

他又经常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小河边，看水黾在河面无趣的爬来爬去，他双脚撩起水花，水花凌乱且慌乱。

家庭不可避免的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氛围当中，李素加紧了对奕鸣的管控，每周三照例去学校和他一起午饭，了解他的学习状况。

周五晚上奕鸣从学校回去，半夜她蹑手蹑脚的拿过他的物品一一检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奕鸣并没有睡着，他在黑暗中感觉到母亲拿走他的东西又送过来，他的感受很复杂。初恋事件后他们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母亲怎么要求，奕鸣就怎么做，奕鸣有必须告知的事情就给她留个纸条。即便如此，母亲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救火啊，烧房子了”一阵呼救声和敲打瓷盆的声音从大院子传出来。滚滚的浓烟从竹林密处一团一团透过竹稍在空中弥漫，漫过竹林后在空中翻腾。

大院子几个六七岁的孩子抓了一只老鼠，喊着要烧死它。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煤油淋在老鼠身上点着了火，惊恐万状的老鼠像火球一样窜进了唐臣家堆在屋檐下的柴堆里。

乡下没有专门的柴房，收了麦子、玉米后把麦秆玉米秆子打成捆靠着侧面后面屋檐下的墙堆放。着火的老鼠引燃了屋檐下的柴堆，火势顺着柴堆蔓延，直接覆盖了房屋的三个面，丈余高的火苗曲卷着，对房屋形成了包围，浓烟与焦糊的味道弥漫。

全村的人拿着脸盆和水桶跑来救火，妇女们迅速站成接龙长队，从屋前水田里取水。男人们从妇女们手中接过取来的水控制火势，火势太大了，取的水无异于杯水车薪。

大火很快从屋檐窜上屋顶，熊熊的大火燃起丈余高的火苗，热浪卷起烟尘在房顶上翻滚。椽木和瓦片发出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声音，燃烧着往下坍塌。

整座房屋都燃起来，热浪滚滚，炽烈的烤着每个人的脸庞，那一盆那一桶的水已经毫无意义，救火的队伍里又分出十来个男人，去砍伐竹林，形成隔离带，担心火势控制不住从竹林蔓延过去殃及更多的人家。

奕鸣没有呼救，也没有往屋外跑。他倚靠着堂屋的墙，看着屋顶的烈火，他心里也曾经燃起这样的熊熊烈火，他一点都不恐慌，甚至是平静的，他在想很多事，有他认为的悲伤，也有他认为的欢乐；他想起爷爷坐在摇椅望着对面的山，想起他眼里浑浊的泪；他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在山路上挑着箩筐，箩筐里一个他一个弟弟；他想起母亲背着生疮的他弯腰走在在田埂上被蛇惊吓摔倒在地；他想起弟弟，弟弟在天桥等他回家；他还想起小敏，想起学校那条因她而生动和因她而静寂的河。

他们每个人对自己都有期待，自己却是辜负了每个人。屋顶的瓦片和燃烧的椽木落在地上，椽木又弹起来，带着火星四溅，他觉得很美，像烟花。

火越来越大，屋子里烟雾让他受不了，他在心里默默的说：“这个世界欠你们的，终是会还给你们；而我欠你们的，怕是只有欠着了，因为来生我也不想要了”

外面人声嘈杂，李素失魂落魄喊着：“唐臣，大气在房子里，唐臣，奕鸣在房子里”。围在屋子边的人惊慌失措，他们根本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人，如果有，刚起火的时候完全可以跑出来的啊。

唐臣在屋后打火，根本听不见她的哭喊声。奕辉在离火势最近的地方哭喊着“哥，哥，救救我哥”，火势已经蔓延到街沿上的屋顶，两边偏房的火势也封了过来。瓦砾和带着火苗的椽木从屋顶啪啪的落在街沿上。

长生听见哭喊，迟疑一下看了火势，冲上街沿一脚踢开堂屋大门，他看见奕鸣靠着堂屋的墙，似乎已经不行了。他冲进去一把抓过奕鸣，扛着他冲出来。

刚冲出街沿，堂屋顶子轰然的塌下来，强大的冲击力与热浪卷起火苗与烟尘冲出屋顶，像一张狰狞邪恶的脸。

看着奕鸣被救出来，李素扑通一声给长生跪下了，长生也顾不得扶她，找了块阴凉平坦的地方，把奕鸣放在福生从他家里拿来的竹席上，给他垫了高高的枕头，保持半卧的姿势。奕鸣脸上口腔鼻腔都是黑黑的灰，还有呼吸，李素哭着给他喂入一勺勺清水。

房屋已是一片废墟，衣物的焦味、粮食的焦味、木质家具的焦味、书籍的焦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屋顶上、墙上还滴答着救火泼出去的水。

椽木和瓦片还在啪啦啪啦的往下掉。废墟之上，一些房梁和檩木一头搭在房顶，一头落在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明火在燃烧。

储藏粮食的柜子已被烧毁，粮食坍了一地，暗火还在粮食堆里燃烧，浓烟倾泻而出。木质的窗户已被烈火吞噬，剩下一个个空空的黑洞，像是猛兽张着的血盆大口。

唐臣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敲打悬着的或有明火的房梁和檩木。他在废墟上轻飘飘的走着，打湿的衣服上沾满了烟尘和泥巴，湿乎乎的头发里夹着草屑和烟灰，脸上被尘灰涂上了黑色，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地上的污水静静的流着，烧焦的瓦片落下来发出声声闷响，溅起黑色的小小的水花。

村民拉起篷布搭建了临时的居所，各家拿出自己闲置的东西给他们凑了一个家。能暂时放下农活的人张罗着给挖了土灶，送来了粮食，唐臣都一一记好，将来都得还上并感谢的。

奕鸣缓过来，身体不停的颤抖。“你为什么不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拉着你跑不动，是不是有鬼缠着你？”李素哭着问，她根本没想到是奕鸣自己的问题，她想着一定是有鬼魂缠着他了。

“哥，我们要住新房子了”奕辉见他哥缓过来了，高兴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