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十七章

小敏是个懂事的姑娘，聪明伶俐，好学上进。母亲在她七岁的时候去世，父亲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

父亲没有再娶，一心一意的拉扯她长大，他总是力所能及的给她最好的，让她在爱里成长。之于奕鸣，小敏是喜欢的，之前奕鸣的堂兄唐风就跟她开玩笑，说她和奕鸣很配哟，他们住得很近，所以常常能见到。说多了难免心生好奇，小敏也就有意无意的找同班的奕辉打听他哥的事。

奕鸣坐在后山上，那是爷爷生前常去的地方。在那里可以鸟瞰整个朝阳沟，在那里也可以看见沟对面山爷爷的坟塚，那里也是爷爷生前常常眺望和凝视的地方。

他一直很恍惚，常不知道自己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亦或是在一个虚幻的空间。爷爷是爱他和奕辉的，他的爱与父母不一样，尤其是母亲。他念过一点书，打小给两兄弟讲些《增广贤文》《三字经》上的东西，一寸光阴一寸金，子不学断机杼这些他们都是听过的。

爷爷也讲过去生活的苦，但他从来不是控诉的讲，是讲给他们道理，过多了苦日子，就告诉他们要节俭，要朴素，要懂得应对生活的突如其来的不如意。比如说有钱的时候要想到没有钱的时候，比如说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比如说一分钱掰做两半花。在爷爷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戾气，苦与爱都一样，平铺直叙，缓缓的淌进他们的记忆里。

每周天下午的三四点钟，小敏都会在朝阳沟垭口的天桥边等着奕鸣一起回学校。她有些担心，如果奕鸣不从爷爷去世这件事走出来，必将对他学习有所影响。

她看着奕鸣背着背篓远远的走过来，脸上便溢满笑意。奕鸣总会递给她一把花，有时候是荷花，有时候是一把路边的野花，有时候是带枝叶的桂花。他把小敏的东西都放进背篓里，小敏跟在后面，闻着花香。

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多，神情越来越自然，语气也愈加轻松。不仅只限于作业讨论题了，又不仅仅是同学老师了。

他们从不谈未来，内心却越来越接近。初恋，对于奕鸣，给予了他对生活无限的抱负和雄心，对于小敏，不知道是否装载了她少女般玫瑰色的梦想。

其实，他们不谈未来，是谁也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来。他们对未来的理解不深刻，但也知晓未来太远了。

那个中午，小敏班里几个捣蛋的男生在教室里打闹，她拿起文具盒扔过去，文具盒落在地上散开了。她忘了，是真的忘了里面有几张奕鸣写的纸条。

男生捡起纸条就大声的读起来：“小敏，今天的风，今天的雨，都很温柔，如你。奕鸣”

“小敏，我们一沟都弥漫着桂花的香气，芬芳，如你。奕鸣”

那时候教育都是粗犷的，没有老师会顾及到哪个孩子的内心，没人关注心理建设，也没人理会孩子们的健康成长。

他们的初恋走上了终结的固定程序。谈话、终结、请家长，班里通告以儆效尤。两个懵懂的孩子，像是犯了滔天的大罪，他们为他们没有的错承认着错误。

“毛都没长全，你还恋爱”班主任讥讽着，又转身对着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说，“你们看现在的学生，读书不球行，歪门邪道搞得起劲”。

奕鸣的眼睛对视着老师，他没有闪躲，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没有因老师的话感到愤怒，甚至在底里轻蔑的笑了笑。

小敏的父亲心疼女儿，给她办了转学，去到了另外一个乡镇的学校。

爸爸没有责备她，甚至说：“我知道你喜欢和他在一起，像小时候你喜欢和隔壁胜娃子一起玩一样，这是喜欢，但你知道其他人不会这样理解，我怕影响你，你明白的，我不是担心影响学习，我是指你的状态”。

收拾书本用具的那天，她给奕鸣一条自己编织的钥匙绳，缀了长长的流苏，上面还喷了香水。奕鸣塞给她一个拧发条就能响的音乐盒子。

她泪流满面，不停的跟奕鸣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忘了文具盒有你写的纸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要转学，我怎么能，怎么会怪你呢？”奕鸣第一次拥抱她，拍了她的小脸蛋，“我会记得你，去新的学校要好好读书”。

李素推翻了所有之前对奕鸣的评价，她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她觉得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在背后嘲笑她；她回到村里，她觉得所有的人也在背后嘲笑她。

她觉得她错了，她看到的奕鸣所有好的一切都是表象。她怒火冲天的把奕鸣全部物品堆在桌子上，从里面翻出了交往的纸条、日记、干花的书签、钥匙绳，她把它们统统扔进了炉子里面。所有的东西在炉火中舒展，卷曲，化为灰烬。

“你烧了我的青春”奕鸣没有哭，他鼻子里甚至发出几声不屑的哼哼声。

李素以为她烧掉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会从奕鸣的记忆里抹去，她想他一定会回心转意认真读书的。

她不知道奕鸣就像一团被扑灭的火，剩下一堆生冷的灰，虽然会让人想到曾经存在过的那团熊熊烈火，却再也不会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恣意舞动的姿态了。

李素召集了家里所有的人。针对奕鸣早恋的事件进行了凌厉的集中的思想攻势。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行动中，二姨和小姨均表达出了自己的忧心忡忡，她们认为现下恋爱绝对是奔向未来路上的拦路虎，这只虎必将会毁掉奕鸣的现在、未来，使其不能前进甚至后退。

他们鼓励奕鸣：“一定要坚决的、决绝的搬掉绊脚石，像武松一样打掉拦路虎”，完后二姨又发出一声叹息：“现在娃娃上学的压力也大哎”。

二姨父把旱烟锅子在地上敲的哒哒哒的响：“我没有什么文化，还是小姨父讲几句吧”

小姨父咳咳两声清了一下嗓子，瞟了一眼小姨，又看了看李素和唐臣。

他说：“爱情，大水不能熄灭，洪流也不能淹没。不是不能爱......”听到这里，小姨狠狠的踢了一下他。

小姨父说，“你踢我干什么？我还没说完。不是不能爱，是现在不能爱，为什么呢？现在还是学生，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所以最为明智的做法就是把与读书无关的事先放下。你将来会明白但现在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爱情是不能独立存活的，他要依附你的能力，你的能力是爱的基础，没有能力是没有爱情的，而你现今要做的就是一门心思读书提升你的能力”。

奕鸣没有应答，他觉得每个人都讲得有道理，这些道理让他顿口无言。“我们让你上学是去读书的，不是让你谈恋爱的。不好好读书就滚回来，经不住诱惑自甘堕落，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李素很是激动和愤怒，她认为其他人讲的都如隔靴搔痒一样，没有穿透力，这样的娃儿不下猛药是不行的。

“没有人诱惑我，是我自己要恋爱的，你可以骂我，打我，但这不是别人的错”奕鸣觉得母亲说话很过分，至始至终，初恋都不是因诱惑而起，这样讲话，对不起小敏。

小姨父提议去外面走走，他们走了很远，但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走到桂花树下面，他们又在树下坐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奕鸣念着泰戈尔的诗句：“我在我的琴弦上反复寻求能和你和鸣的音调。”他在想初恋美丽如斯，又仅仅是美丽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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