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九十八章 孩子王

“师兄，师兄...”似是彼此心怀感应，那日徐木林离开没一会儿，原本一切平静的徐轻九突然又似先前一般，呼吸急促，脉息紊乱，似是被困在了梦魇中一般开始不断惊呼。听到屋内动静的江洙泗一到徐轻九跟前，看着徐轻九症状相较之前发作时还要剧烈，心头都凉了不少。

“江伯，我顺着那个大哥哥离开的方向找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徐轻九病症发作时，江洙泗只觉得要想痊愈恐是无望了，想着若是真有不测，身边总归该有个亲人在，随即高声呼来邻家的幼童，帮忙去寻徐木林回来。

山中多雨，林中草木也长的快，春季刚过，林中灌木草丛一阵疯长，幼童看了山路上无人，只好高喊了几声，谁知那会儿徐木林也正是恍惚，只迷迷糊糊听见几声“大哥哥”，也不觉得那喊声与自己有关。

闻言，江洙泗只闭眼凝神了一会儿，待到那孩童又唤了声“江伯”，江洙泗才抬指按揉着太阳穴，睁眼看向再次恢复平静的徐轻九，长叹了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江洙泗喃喃说道。

“江伯？”

“没事，李公子没事了。”

“没事了吗？他刚刚那样子可吓人了，江伯你真厉害！”

闻言，江洙泗轻笑一声，只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这些年将自己困在山里，除了给周边山民看看跌打损伤，或是时热风寒，这些内症已多年不再钻研，那日能救回来，已是我毕生所学，今日...我什么都不曾做，终究是李公子求存的意志保了他自己。”

小孩子哪里能听懂这些，只是蹙着眉看着江洙泗。江洙泗也知道小孩子不懂，但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又或是，兄弟间情意牵绊吧。”看着愈加疑惑的小孩，江洙泗起身走到小孩身旁，抬手按在小孩头顶，将小孩转过身，推着和自己一道往外面走去。

“这个大哥哥不出半日也该醒了，我去煮些粥，等他醒了，你哄着他喝了。看这天气，明日又要下雨了，我得去山上找些木柴回来存着，再弄些草药，到时给你打只山鸡养着玩...”江洙泗一路絮絮叨叨的出去了，后面也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但自听到山鸡之后，那幼童便开始激动欢呼着。激动了大半日，直到徐轻九醒来，看到那孩子手舞足蹈的样子，差点以为自己到了阴间，小鬼在那迎请新人。

“阿初哥哥？”更是在听到小孩的称呼后，徐轻九愈加疑惑了。徐轻九只记得之前见到父亲母亲，还有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妹妹，万分疑惑自己是何时又有了个弟弟。

“你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吗？”小孩看着徐轻九亦是奇怪。“我们村之前也有过一个坠下山的叔叔，醒了之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江伯说是因为掉下山时摔坏了脑子才那样的，江伯说你也是他在山下捡到的，江伯说他去给我打山鸡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阿初哥哥你饿吗？江伯说他熬好了粥给你喝，你要喝粥吗？”

这小孩说话像放爆竹似的，徐轻九听完后缓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问道：“江伯是谁？是他救了我？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之前那个大哥哥说的。”

“大哥哥？什么大哥哥？他在哪？”

“走了，今日一早走的。”

“走了？走去哪了？他是和我一道来的这里吗？”

“不知道。那日江伯在林中见到你们两人，后来还是我阿爹帮忙一起将你们抬回来的。”

“抬回来？那个大哥哥也受了伤？他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要走？”

“我是第二日听我阿爹讲的，我到江伯家时，你们都在那睡着，江伯说你们都受了伤。那个大哥哥应该是没事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你等江伯回来问他吧，我去给你盛粥，江伯说要让你喝粥。”这小孩或许是更喜欢先前话少些的徐木林，面对徐轻九接二连三的疑问，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最开始看见徐轻九醒来时的好奇心。

徐轻九见那小孩转身跑开了，如同突然断了救命稻草般，匆匆忙忙的下床便要追上去继续问个清楚。虽然眼下徐轻九没觉得有哪点可以将小孩口中说的那个大哥哥指向徐木林，但徐轻九只愿这么想。

起先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徐轻九下床追了没几步，便被全身各处袭来的疼痛之感弄的呼吸急促，额头上瞬间便渗的满是汗水，周身也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徐轻九努力吐息着调节气息，可惜见效甚微，徐轻九也已失去了重新走回床边的力气，只能扶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上。

“阿初哥哥...”那小孩一直在等江洙泗给自己带回山鸡，故此自然是要好好完成江洙泗交代的事情，只是这一折返过来见到徐轻九的样子，顿时手足无措。

见那小孩回来，徐轻九也全然不顾及自己眼下的状况，只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个大哥哥叫什么吗？”

这孩子或许是第一回见到这么执着的人，虽然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何要执着于这些于眼下而言明明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还是走到徐轻九跟前，捧着个碗答道：“我只听过江伯喊他林公子。”

“林公子？”徐轻九心中虽有疑惑，但仍是不愿意否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况且，“林”字也只和徐木林有关，“是的，是的，是木林，是师兄。”

“师兄？”

“对，师兄，是...”过分将自己心中猜想放大，原来也会一同将疑惑放大，虽然徐轻九只愿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肯定着这件事，但是之前与徐木林争吵时的画面却兀自浮现出来，弄的徐轻九渐渐也多了几分不自信。

“大哥哥说你们是兄弟，可你们长的一点也不像啊，今早我在家中看见那大哥哥离开了，那大哥哥穿的十分贵气，像山下先生故事里的皇家公子。”

小孩子哪里知道如何算是贵气，只是山间村民平日里穿的都是些粗麻布衣物，见到徐木林那身黑色绸缎衣服便觉不寻常，也加之自清堂素来节俭，再是后来几人如何相熟，徐轻九徐木林也不可能一改往日穿着，脱了那身粗料衣服，至少徐轻九一直就是这身装扮。

“贵气？”小孩子的话不该过多放在心上，贵气二字，若是放在徐木林身上，实在是太过突兀。

“反正不是寻常的装扮，与阿初哥哥也是不像，今早离开时还给了江伯好...”

“李公子怎么在这坐着？可是觉得哪里不适？”江洙泗背着几根细柴，手里提溜着只鸡子。那小孩子一听到江洙泗声音回头的同时，将手里的碗随意的放在了徐轻九跟前，十分麻利的就跑到江洙泗跟前将野鸡子拿走了。

江洙泗只是朝徐轻九笑了笑，将背上的柴都卸下后，扯了腰间帕子一边擦手一边朝徐轻九走去。

徐轻九在地上歇坐了会儿，已经缓和了些，江洙泗走过来的时候，徐轻九也已扶着门框站起身来，只是仍是不能放开支撑，等到江洙泗走近，徐轻九只能微微俯身，“方才听那孩子说，是江前辈救了我，晚辈不知该如何回报江前辈的恩情。”

“李公子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江洙泗温和的笑着，又伸手示意徐轻九往床边去，见徐轻九面色有些为难，江洙泗随即了然，走到徐轻九身旁抬手搀扶。

“多谢江前辈。”

这半月来，江洙泗已经习惯了这张口闭口的道谢，只是看向徐轻九点了点头淡然一笑。

徐轻九才坐在床边，江洙泗便直接伸手抬指在徐轻九腕上。当然，徐轻九太多次的欲言又止江洙泗自是看的清楚，见徐轻九似是又想提问，江洙泗只好先开口道：“我知李公子方才醒来，心中必然很多疑问，但还是先让江某诊完脉再细细说与李公子，李公子先缓缓心神。”

“是，有劳江前辈了。”

虽然刚刚那小孩说的前因后果都及其简单，可结合江洙泗说的事情经过一总结，便也就是刚刚那小孩说的那些，实在没有再多一点的信息可以让徐轻九能够更确切的判断出那位“林公子”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徐木林，甚至在徐轻九心中，那人是吴靖桦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那位“林公子”最后交代的事情，是让徐轻九不要再回去。

徐轻九心中思量：那日齐开元围剿我，他应该也在等着看结果，或许靖桦他们发现我突然离开，也听到了我与他的争执，后来外出寻我时，知道了一切真相，故此才这般告诫我。江伯所说，靖桦离开时，已完全确认我无碍，着急离开，想来是因为担心霁华，又或是因为太原府的事，这山村闭塞，估计是传了许多信息出去都没人收到，才会那般匆忙离开。

一切都这般顺理成章，徐轻九心中那仍然希望所有事情只是自己对徐木林的误解的侥幸也一点一点的磨没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呢？父亲失了道义再先，害死了他的父母，他如今将一切报回在我身上，又有什么不可呢？

深夜时，徐轻九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思绪万千。恼恨自己与徐木林之间情深却缘薄，更憎恶这世间如此耍弄自己。至少两次，为什么就不能任由着自己死去，不仅如此，还非要给自己那些不切实的希望，甚至假意给了自己之后，再如此这般的收回。

也好...也好...这样总能还够了吧。又歇了几日后，徐轻九的身体已经大好，可人一旦没了身上的负担后，心中的一切念头便开始作祟，搅的人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每日白天，小妹都会过来陪着徐轻九，刚醒来那几日，徐轻九活动还不是十分自如，小妹便搀扶着徐轻九四处走动，日复一日的，两人关系越发融洽，从一开始的时时念叨徐轻九上床休息——实则想自己一个人玩。到后来的，每天都要玩到落日，然后在家里人一遍遍召唤中再继续磨蹭到天黑，最后不情不愿的被徐轻九送回，也是这样，徐轻九才终于知道，这个每日那般上蹿下跳，活泼爱闹，俨然就是个男童的孩子居然是个小妹妹。

“阿初哥哥快来，这有一窝小兔子...”

徐轻九身体渐渐恢复后，便活动着帮周围的邻里做些事。山中人淳朴，虽然无人提及，但徐轻九知道，自己重伤昏睡的那些日子，邻里也都是热心在照顾的。如今徐轻九身体都已经彻底恢复了，那些邻里又因承了徐轻九的帮助，留着徐轻九在山中常住。

事实也证明，相比较徐木林，徐轻九更是讨小孩子的喜欢。

“阿初哥哥，我们可以把它们带回去吗？”

“是啊，是啊...”一旁的小孩连声附和着。

徐轻九成了孩子王，邻里的孩子如今都喜欢围绕在徐轻九身边，排着队等着徐轻九的下一个机巧玩具。

“就让它们留在这吧，你们喜欢的话，偶尔来看看就好，这么可爱，就把它们留给它们的爹娘吧，可好啊？”

“就是，你们要听阿初哥哥的。”小妹这个小孩子王也十分有威望。

“李公子还没休息啊？”

“江伯。”徐轻九放下手上的机巧零件，起身接过江洙泗手里抱着的东西。

“如今正值山中雨季，你大病初愈，恐耐不住山中的寒凉，这是小妹母亲给你缝补的兽皮，小妹和孩子们拿皂角洗过，已经没有腥气了。”

“多谢江伯还有各位叔叔婶婶了，这几日总听江伯夜间咳喘不止，需不需要什么药材调理一下？我明日去山上给你找些来。”

“这半月就没见你闲着，我日常给人治病的药材已经够用半年了，那房里堆的柴火再多一根都塞不下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这个时节就会发作，药石无用，好在我也都习惯了，不必挂心。”

“晚辈也就能做些采药捡柴的活计略表谢意了。”

江洙泗有些无奈般的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徐轻九已经尽量不再说那些表达感激的话语，可事事做的周到，也无不是在表达这一情意，“村里孩子多，你每个都许诺了一个你那新奇的机巧玩具，以后日子还长，慢慢做，早些歇息吧，你现在还是得多休养为宜。”

“...好，晚辈记下了。”

面对徐轻九的迟疑，江洙泗并未太过在意，或许也只是觉得两人仍是不十分相熟，自己那般过于关切的心意让徐轻九有些晃神罢了，却不知，在江洙泗离开屋后，徐轻九在原地凝望了门口片刻，拱手俯身，朝着门口恭敬的施了一礼。

“晚辈身世复杂，如今更是沾惹了许多事情在身上，江伯和各位叔婶的心意晚辈万分感激，但晚辈实在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有朝一日会扰了这小村的安宁自在。今日晚辈离去，只愿有朝一日能回来报还往日所有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