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九十七章 求生

“...轻九，轻九...”

算到今日，徐轻九已经昏迷了五日。第一日，徐轻九几乎没怎么安静休养，像是一直沉于梦境中，不停的呓语呼唤，任徐木林再怎么安抚都是无用，直到江洙泗弄了些安神的药来给徐轻九服下后，才终于有了缓解。可没过几日，徐轻九不但没有一点清醒，反而像是梦魇的次数更多了，看着徐轻九这样子，徐木林只觉心中如同锥刺一般。

“轻九！轻九！...”徐轻九的状态从不停的呓语慢慢成了惊慌喊叫的样子，甚至整个人似是十分不适的抽搐躁动起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脉息怎么这般乱？”听到屋内动静的江洙泗一进到屋内就看到了徐轻九的状况，实在不必多询问，上前拉过徐轻九的手，虽是看到徐轻九的样子时就猜测到徐轻九的状况有了恶化，却实在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江前辈，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这个状态似乎也不比躺在床上的伤者好一点，江洙泗又在多年之后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医者的无力。

“...他的伤...所有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按理说也不该昏睡这么长时间，他的伤口虽然恢复的慢些，但也是在愈合了，可我不明白为何...”

闻言，徐木林突然想起当时徐轻九是那般直直坠下悬崖的样子，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从徐木林心底深处而来。在脑子空白一阵又恢复清醒时，徐木林不知道漏听了江洙泗的多少猜测。

“...脉息时而微不可查，时而又凌乱难测...为医者，有一种病人救不了。”

虽然徐木林从姓名到遭遇无一不对江洙泗做了隐瞒，但凭着徐轻九身上的伤以及徐木林对徐轻九不寻常的担忧，许多事情，江洙泗自然是早已猜到并不如徐木林说的那般。

被江洙泗这般直指痛点，徐木林再没法维持一点冷静，看着床上十分痛苦的徐轻九，徐木林只觉眼前发黑，耳中尽是尖锐的鸣响，刺激得徐木林头疼欲裂。

为医者，终究没法对眼前这状况置之不理，江洙泗思索片刻，虽觉得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终究也是一点希望，“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成效。”

“...好...好...有劳江前辈，有劳...”似是在无边汪洋中抓住了一片浮木，徐木林终于是又强迫着自己恢复了些冷静，但还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纵使徐轻九曾经确实下了必死的决心，可好在徐木林带着徐轻九千辛万苦的“找”到了江洙泗。虽然那日徐轻九算是半身入了黄泉，可终究还是又退回来了些，纵使那日之后还是又昏迷了几日，但今日江洙泗再次复诊后，也是经了徐木林确认了不下四五回，总算确定了徐轻九确实是再过个三两日就会醒来了。

徐轻九继续昏迷的这几日，山村里也来过几个齐开元的耳目来寻人。一来江洙泗给山村里不少人医治过，再者这些隐在村中生活多年，只求宁静的人都不愿多招是非，所以纵使村中人人都知道江洙泗家中住了两个外来人，但终是无一人透露了此事。

那日徐木林透过门缝看到外面朝江洙泗屋内张望的人时，心中的惶恐直到江洙泗将那几人打发走了许久之后仍是在心头久久不散。江洙泗仍是每日都去山中采些药备在家中或是捕些猎物回来，徐木林也随着去帮忙过几次。而自山村被外人寻到后，为防万一，徐木林便每日都留守在徐轻九床前照顾。

看着徐轻九躺在床上的样子，是徐木林在过往的十多年里都从未见过的状态，徐木林想了许多。想到了那日徐恩泽说的那句“没有选择”，想到了齐开元第一次重伤徐轻九时的情形，想到了那日自己赶到时，徐轻九绝望坠崖。

“我现在仍是觉得难以相信，师父竟利用你我做下这些事情...但我似乎又有些理解他了，身边的兄长，朋友，知己，接二连三的被这些自诩正义的人杀害，如今只留下他一个人独活于世，就如同...如同每一次我差点失去你。那样的痛，说是如锥心般都远远不能相较，若是让我选择，我必然也会选择舍弃于我而言不是那般重要的，来换你的万全。轻九，我好想带着你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可是那样，终究只是全了我自己对你的私心，我想要你以后都好好的，过你想要的生活，不必背负以前的任何事情惶惶不可终日...师父他布下这一棋局，就必是想好了每一步吧。”

做下这个决心对徐木林而言，实在是太难了，可是想到能保全徐轻九，如今这样早早给了自己的私心一个了断，徐木林却也是觉得，有那么一点欣慰在。

徐木林定定的看了徐轻九许久，似是想将原本余生可看的都一并看了，可终究还是不够。徐木林俯下身去，可就在要触碰到徐轻九嘴唇的时候，到底还是停下了。只是伸手在徐轻九已经日渐恢复血色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看着徐轻九笑道：“轻九，照顾好自己...以后，要好好的，木林...该走了。”

“李公子这两日应该就会醒来，到时你们一起离开多好，两个人在一起终是能彼此照应，那日来的那些人绝非善类，何苦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呢？”

“这些时日实在是有劳江前辈了。若是...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晚辈一定会回来，倾尽所有，以报答江前辈的恩情。”

见徐木林不愿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江洙泗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还记得我同你提过的我弟弟吗？当初我急功近利，太想向家中人证明自己，结果带着我那弟弟，误信了人，最后，不但没保下我弟弟的性命，连我自己也差点成了个废人。家中人得知我们噩耗，父亲积郁成疾，不过一月便西去了，家中也就此没落，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家中时，早已什么都没有了...没得到的东西总是好的，可眼前所有的，更该珍惜啊。”

听着江洙泗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解，徐木林心中越发苦涩：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珍惜的，可是正是因为珍惜，我才想着，让他余生都能自在舒心。我又何尝不想等他醒来，亲眼看着他一切都好，只是等他醒来后，或许最不该见到的人，就是我吧。

“江前辈之言，字字记于晚辈心中...只是阿初这一生，实在是经历了过多艰难，不该再承受任何，我这个做兄长的，自是应该多当担些，为着阿初的将来。”

江洙泗轻笑了一声，感叹道：“原是你小我许多的，可你看的却是比我明白许多。我方才的话，说的实在难以入耳，你是为着你的家人着想，我当初却只一心想着自己，实在不该拿来与你相较。那就祝你一切顺利，望万保重。”

“多谢江前辈。”徐木林拱手深俯下身朝着江洙泗施过一礼，“只是，晚辈最后还有件事，想劳烦江前辈。”

“但说无妨。”

“待阿初醒来后，请江前辈替我转告他，以后山高海阔自在其乐，万万不可再回去。”

“好。除此还有什么要跟他说的？是否留个书信？”

“...书信就罢了，我怕一写信，难免会唠叨，他看了该不高兴了。”说完，徐木林似是自嘲般笑了笑，复又想起什么，手在腰间寻摸了几下，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江洙泗，“还有这个。”

“之前同你说过的，银钱于我无用，那些药都是山间采来，皆是天地的馈赠。”

“是。可受了江前辈多日的照拂，晚辈身边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聊表谢意的。”

“偌大的林中，我能捡回你们，也是缘分，不必太过挂怀。”

“...是。那...这钱袋，就请江前辈转交给阿初吧，晚辈...就此别过了。”

“好。切切保重。”

回程路上，一想到自今日此刻之后，身边再没有徐轻九相伴，徐木林便觉得疼痛遍布周身，连呼吸都觉得艰难，尤其心口处如有千万利器在刺穿一般，可再一想到从此以后徐轻九能自由自在的存于这世间，徐木林还是忍着这万般痛处回到了天宗，可一到天宗，徐木林便昏死在了宗门下的石阶上，被值守的弟子抬了回去。

值守弟子将徐木林送回自清堂后，看着徐恩泽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弟子们也不愿过多询问，匆匆便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想着之后自己的布局还得眼前之人去完成，所以纵使觉得麻烦，徐恩泽还是传了个信给准江。

“木林终归是血肉之躯，接连承受这么多的刺激，难免要病一场...你...”

“有没有调配好直接服用的药？”徐恩泽怎会不知准江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对于眼下的徐恩泽来说，说什么都已是无用。

准江本已离开了天宗，只是才到了下面庄子，便不知道之后该往哪去，只好在下面庄子暂且落了脚，想着好好规划下以后的路。这个从前就表现出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徐恩泽如今耳聪目明，所以准江看见徐恩泽那木鸟落在自己门口时都未有一丝诧异，倒是看见信中内容时，心中顿感一丝欣慰，却不曾想，原是自己想太多了。

“若你只是想保这孩子多活些时日好帮着你完成自己的算计，并不考虑将他医治好，随便找点调补的药吊着就是，实在不必劳烦你写下一封言辞切切的信催着我过来。”面对徐恩泽一日日愈加冷漠的嘴脸，准江自然是不愿再客气的。

看着徐恩泽对于自己的讽刺之语仍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准江多年来第一次对眼前这人萌生出些嫌恶之情来，自然也不愿再多费口舌，转身便要离开。可转身时余光一瞥见徐木林的样子，准江终究还是不忍心，转至桌前，写下一方子，又从怀中拿出一白瓷瓶放在桌上。

大概是准江离开的步子都带上了些许愤愤之意，徐恩泽终于从刚刚一动不动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转头冷眼盯着床上的徐木林看了会儿，也不知道心中思索了些什么，只长叹出口气来，走至桌前，看了看准江留下的东西，拿了方子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