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九十六章 独立的一人

“别让他死了！”徐轻九坠崖前，听到齐开元如此怒吼了一句。

“别让他死了，活着就总有开口的时候。”齐开元隐在暗处，只一双眼睛阴冷的吓人，宋唐卿被绑在那个与自己身量大小十分不相符的木架上，一只手上满是被腐蚀后扭曲的肌肤，另一只手上刀划的痕迹，一刀接一刀，密密麻麻，一片血肉迷糊。刚过四岁生辰的宋唐卿其实真的不知道，那个站在暗处发号施令的人到底想从自己嘴中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先前还在和父亲母亲还有各位叔叔伯伯玩闹，转眼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被重复挑开伤口。宋唐卿只觉那些伤痛让自己撕心裂肺，可是因为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连喊叫呻吟的声音都是那般虚弱短促。

“阿卿，在做什么呢？怎么脸都弄花了？”唐忆安远远的便看到自己的儿子宋唐卿坐在地上，摇头晃脑又全神贯注的在摆弄着手上的什么东西，待走进时才看到宋唐卿双手捧着个泥人，五官都还没有，唐忆安再一看宋唐卿脸上的泥痕，笑着柔声说道：“阿卿这是捏不住眼睛鼻子吗？”

“娘亲你看。”说着，宋唐卿又将一只泥手对在鼻子上，保持好手的姿势后又怼回到泥人头上，可是宋唐卿一只手几乎就占据了泥人的整个头，弄的宋唐卿小小的脸上花里胡哨的，却还能看出有些郁闷的神情，“如此也是不行的，方才我将泥人脑袋按在鼻子上，可是弄的泥人的脸都全凹下去了。”

“阿卿为何要对着自己的脸呢，为何不捏个娘亲和爹爹模样的呢？”

宋唐卿思考了片刻，一张小花脸满是认真的说道：“可阿卿刚学会，连自己都不会捏，娘亲好看，阿卿也想捏个好看的。”

“娘亲还是好看的吗？可是娘亲都老了，人家都说女子嫁人生子之后，终日忙碌茶米油盐丈夫儿子的，再是多好看的人都会慢慢变丑的。”

小小的宋唐卿虽然还不明白嫁人是何意，也不觉得自己的娘亲有变老变丑，可是却也觉得娘亲的话中有不对的地方，“柴米油盐？是指做饭的意思吗？可是家里不都是爹爹做饭吗？娘亲何时也做饭了？是偷偷背着阿卿单独做给爹爹吃的吗？”

唐忆安被宋唐卿的接连发问弄得哑然，但还是很快便反驳道：“当然没有，可是你阿爹做饭的时候，阿娘也在旁边啊，看着你阿爹做饭，阿娘也会变丑的。”

小小的宋唐卿仍是不明白自己的阿爹做饭有什么可看的，竟让自己的阿娘都不陪自己玩。睁着双大眼睛看了唐忆安一会儿，宋唐卿重新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泥人上，还是那般皱着眉对着泥人百思不得其解。

“谁教你如此做泥人的？”

“阿爹。”

“......”不知为何，唐忆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对宋唐卿太过苛刻了些，“你阿爹说的不对，来，阿娘教你。”说着，唐忆安也挽了袖子，伸手拢了一些地上的泥，看到旁边放着的一桶水时，唐忆安又问道：“阿卿这是要做多少个泥人，怎么打了这么多水？”

“这水不是和泥的，水中倒影可以让我看见自己的样子，这样就能捏出五官了。”

“如此也是好办法，可怎么又不用了呢？”

“阿爹说这样又慢又不精细，就教了我其他方法。”

“你阿爹必然是没玩儿过泥人的，他说的话也不必全信。”

“嗯。”说完，宋唐卿便又重新专注在手中的泥人上。

唐忆安这边还没开始塑型，倒是见自己儿子那边已经快完成了，五官都有了雏形，似乎再勾画修饰一番就好了。

“阿卿这是已经快做好了吗？”

“阿娘你看”，宋唐卿举起手中泥人朝向唐忆安说：“阿卿捏的像吗？”

“是...你阿爹？”

“不是。”宋唐卿皱着眉说道，脸上似是有些失望。

“那肯定是阿娘。”

“......”

看着自己儿子的神情，唐忆安便知道自己又看错了，“那是谁？”

“是我。”

唐忆安又仔细看了看，眼睛轮廓确实挺大，可是那柳叶眉又确实是自己的丈夫没错，但那小嘴，实在不是自己丈夫的样子。

“阿卿是爹爹和娘亲的儿子，自然和爹爹娘亲长的像，眉毛是阿爹的，眼睛是阿娘的，鼻子是阿爹的，嘴巴是阿娘的，如此也不对吗？”

虽然宋唐卿的这个想法理论上是十分对的，可唐忆安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看着自己这个满脸花的儿子笑道：“阿卿这个办法真好，只是...阿卿是爹爹娘亲的孩子，固然是像我们的，可也只是像罢了，阿卿就是阿卿，是独一无二的，可不是如此随意拼凑而成的。这样好了，阿卿照着娘亲的模样捏，阿娘照着阿卿的模样捏，如此必然清楚许多。”

“好。”

宋念慈做完饭出来寻人时，只见自己的妻儿正端坐在一滩泥里，似乎还玩的不亦乐乎。

“忆安，怎么坐在地上？小心着凉了。”一走近，宋念慈伸手便将唐忆安扶了起来，又转头对自己的儿子责备道：“阿卿怎么也不好好照顾娘亲？就知道瞎玩。”

面对亲爹的嫌弃，宋唐卿十分不甘愿的反驳道：“叔叔伯伯说了，阿卿还是小孩，爹爹娘亲是大人，自然是大人照顾小孩的。”

“阿卿是男子汉，自当照顾好娘亲。”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阿卿保护娘亲，爹爹保护阿卿，如何？”

“好～都听忆安的。”宋念慈看着唐忆安笑道，又看了看宋唐卿和唐忆安手中的泥人，“是忆安教的吧，这么快就做好了，还做的这么好看。”

“才没有，阿娘就捏了一个阿卿，阿卿可是捏了爹爹和阿娘的，阿爹都不夸我。”

“男子汉要谦虚些。”

“可阿娘也说过，要一视同仁，阿爹就是偏心阿娘。”

“你阿娘是我妻子，我自然偏心，至于你，将来也不知是谁家的，谁要偏心你？”

“我也觉得念慈哥哥偏心，只教阿卿捏泥人，都不教我。”

看着唐忆安话虽柔和，但目光确实十分不友善，宋念慈只好认输，毕竟自己儿子的脸上如今都是自己的罪证，但又有些不甘心的低头小声对妻子抱怨道：“谁让他整日缠着你的，周叔说了，你眼下得好好休养。”

“才不管，念慈哥哥就是偏心。”

“好～我就是偏心，偏心你们两个。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我自己喜欢吃的都没有做。”

“阿爹口味太奇怪了，谁要吃甜甜的鱼啊，阿娘都不喜欢。”

“你再多话，有本事以后找别人给你做饭，谁要管你。忆安，我们回家吃饭。”

“念慈哥哥，我脚麻了。”

宋念慈二话没说就将妻子抱了起来，任由儿子在后面追赶了许久，才终于也将儿子背在了背上，只是双手都紧紧抱着前面的人，宋唐卿只好紧紧坠着自己老爹的脖子，一双脚努力的寻找着落脚的地方。

“阿卿你是不是又胖了，怎么那般沉？”

“才没有，”小小的宋唐卿腿短了些，也没法环在老爹的腰上，好在前面的娘亲伸了手扶住了自己的脚，宋唐卿如此才稳定下来，“明明是阿娘肚子里又有妹妹了，阿卿知道的。”

“阿卿想要妹妹吗？”

“都好，弟弟妹妹都想要。”

宋念慈也十分赞同，“阿卿说的很对，阿爹也是这么想的。”

“阿卿怎么还没睡？”宋念慈安置好妻子后，见桌上放着的还没干的泥人都要快和桌子黏在一起了，便想着放到宋唐卿屋里去，一开门，就见自己儿子还在桌前看书。

“阿爹，”宋唐卿一抬头便见宋念慈手中端着的泥人，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向宋念慈，伸手要将泥人接过来，“谢谢阿爹。”

宋念慈没将泥人递给宋唐卿，倒是伸手牵了自己儿子的手，走到窗前将泥人放在了窗沿上。

“还是阿卿捏的更好看，尤其是将娘亲的面容捏了个十足十的像。”

“阿爹本是要夸娘亲好看的，何故要违心的夸赞阿卿。”

宋念慈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娃娃，想着刚刚宋唐卿说出的话，沉默了片刻，蹲下身看着宋唐卿笑着问道：“阿卿真的想要个弟弟妹妹吗？”

宋唐卿虽然不知道弟弟妹妹对于自己能有什么更深的含义，但至少也明白，那于自己而言，自然是家人，“阿卿想要。只是...”

“那阿卿知道，无论何时，爹爹和娘亲都是非常喜爱阿卿的吗？”

“相较阿卿，爹爹更喜爱娘亲，娘亲也更喜爱爹爹。”

“阿卿是如此认为的吗？”

“嗯。”

“对于阿爹来说，阿卿和娘亲对我都是十分重要的，可或许是因为阿娘是阿爹要一辈子照顾爱惜的人，所以会对娘亲更多爱护些，可是爹爹对阿卿的喜爱，必是一样多的，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喜爱会越来越多，阿卿觉得爹爹说的可对？”

“......”这样深刻的话题对一个四岁的小娃实在是过于深奥了些。

“在我们家里，阿爹觉得最最要紧的人就是娘亲，阿卿知道为什么吗？”看着自己的儿子并不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宋念慈继续说道：“娘亲生下阿卿，给了阿卿生命，给了爹爹一个儿子，这是阿娘对我们的付出，所以阿爹必将用一辈子去爱护她。”

“阿卿也当如此。”

宋念慈轻笑一声说道：“是啊，我们都该如此，阿娘是这世间最好的人。阿爹爱阿娘的方式是爱护好她，而阿娘和阿爹爱阿卿的方式，就是要将世间最好的给阿卿，让阿卿亦成为这世间最好的人，终有一日，阿卿离开阿爹和阿娘时，让阿卿能遇上那个对阿卿而言，亦是这世间最好的那个人。”

“方才爹爹说我们是一家人，为何阿卿要与爹爹阿娘分开？”

“自阿卿来到这世间那一日，阿卿便成为这世间独立的一人，既如此，终有一日，阿卿就是会与阿爹和阿娘分开的。阿爹阿娘无法一生陪在你身侧，阿卿也不该成为阿爹和阿娘的依附...阿卿，是这世间，独立的一人。”

“可阿卿就是想与阿爹阿娘一直在一起，可以吗？”

“自然可以。”

“阿爹...阿娘...”宋唐卿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变了环境，自己正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阿卿？阿卿都长这么大了，快来让阿娘看看。”突然，混沌之中出现一个人影，正对着宋唐卿招手。

“阿娘？”说着，宋唐卿快步走上前去。

“快来，过来阿娘这儿。”那个人影一直在招手，可任由宋唐卿如何加快脚步靠近，那人影依旧那般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