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八十三章 清醒时清醒，糊涂时糊涂

徐木林顺着刚刚齐开元所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因为明日要出殡，今日装模作样的人也多了些，徐木林一时没法靠近查探，以免引人怀疑，索性便找了个靠近前厅的闲置院子，飞身略起至屋顶，想着等到再晚些时，或许能有机会。正好徐木林也可在此静处再细想想最近发生的事，以及刚刚从齐开元口中试探出来的信息。

“孤霞庄，龙吟庄，元阳派，近几个月发生的所有大事，齐开元通通在场，当初谢驰说的那句‘爱凑热闹’果然不假，可肯定不可能真是凑热闹这么简单，若是不知道热闹是什么，哪能每次都那般凑巧，总之齐开元不可能真的在所有事情中独善其身。谢驰受控于杜盛阳，杜盛阳受控于齐开元，虽然齐开元不会直接对谢驰有所指令，但或许谢驰这么多年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当日在龙吟庄才会故意引我们前去找齐开元，还出言提醒我们要注意提防他。”

“如果猜测是对的，那么杜盛阳从各派掠夺回来的武学技能，齐开元必然也知道，那么当日重伤轻九的神秘人必然也是齐开元无疑。那日我屋内没点灯，那齐开元带走我或许只是意外，可后来轻九出现，齐开元便转头对轻九下那般死手，再看齐开元年纪，当初在轻九幼时对他百般折磨的也极有可能就是齐开元。还有之前轻九在梧州时也有些奇怪，并且就是在齐开元出现之后，或许轻九那时就是想起了什么幼时遭遇的事，联想到了齐开元。结合齐开元那日欲杀轻九灭口的举动，或许是因为轻九曾经得知过齐开元的什么秘密，从前因为我们一直留在天宗，也从未离开过梅州，所以轻九才一直安然无虞。”

“按照刚刚齐开元自己说出的，他先前一直在襄州，却能在这么快的时间赶到泸州，那极有可能齐开元早就知道杜盛阳死了，又或者说，齐开元早就自断了杜盛阳这条尾巴。总之，只要能确定杜盛阳的死不是意外，那么那个一直躲在他后面的人便必然就是齐开元无疑。”

“可是这一切也只是我根据一路经历的事情做出的推测，若是说出来会有人相信我的判断吗？但若是我独自应对齐开元，实在难有胜算，可此事绝不可能再让轻九参与，此次来泸州，还好提前将他送回天宗了，否则若是齐开元还有什么谋划，我们如今也是羊入虎口，他必然要有所行动。此事？如果齐开元就是谋划一切的人，那他与李庄主的死也是有关系的，或许济初和霁华会出手帮忙，但是我应该告诉他们吗？...师父？对，师父。当初师父提醒我轻九身世和幼时遭遇的事，就是为了让我注意提防周围的人，或许将此事告诉师父之后他能想到应对之法。况且，若一切属实，那齐开元与李庄主和梅花山庄的事情也必然都脱不开关系，如此，师父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一切盘算清楚，听着前厅那边安静了许多，徐木林直接略上前厅的屋顶，轻轻翻开了几块的瓦片，竟准确无误的就落在了杜盛阳棺材上方，徐木林只好轻声往旁边挪动了两步。可是杜盛阳的棺材虽然还未完全盖棺，可也只漏出头部一截，连颈部都看不到。徐木林又挪动了几个方向，还是不能看得更清楚些。

“还是得下去查看。”徐木林心中思索着，又往守灵的人身上环视过一圈，“杜陵和杜陌都没在，只有几个家仆在，可是离棺木太近，我一进去，必然会被发现。也不知道家仆会不会轮换，若是一直这样精神，那我根本没有机会。离天亮没有几个时辰了，等天亮了再查探就更不可能，等到一下葬，总不可能刨出来看，恐怕还是得有迷药之类的东西才行。”可是徐木林实在没有这个技能，就在徐木林权衡着，等明日直接在众人面前点破杜盛阳之死有问题会不会太让霁华和杜陵难堪时，一切竟突然有了转机。

刚刚跪在杜盛阳灵堂前的家仆弟子，原先还在烧纸钱的烧纸钱，添香的添香，可就在徐木林快速思索的时候，突然一个个都像是困极了般迷迷糊糊就朝身旁倒去。徐木林看到此景，自然不可能会认为这些人都一齐睡着了，如今对杜盛阳死因有疑虑的也不可能只有徐木林一人，只是目前不明了来人意图，也无法确定与自己的目的是不是冲突，徐木林只好继续蹲坐在屋顶，等着看之后如何发展。

家仆弟子倒下没一会儿，一个全身素白，似乎也是身着孝服的女子缓步踏入徐木林视线中。徐木林不觉纳闷：没听说过杜盛阳有女儿，此人？如此想着，待看清下面女子的面容时，徐木林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来。不过如今确认了来人与自己至少不是敌对之人，徐木林便也跃下屋顶，轻声走进了前厅。

一进前厅，徐木林也觉处境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是该咳嗽一声还是该直接唤一声秋霁的名字提醒她自己的到来。这边徐木林还没想好，秋霁那边回头确认有没有来人，转头就看见后面站了一个人时，差一点就要撒出袖中的药粉，好在徐木林面容好认，秋霁的动作收的也及时。

“徐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秋姑娘，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徐木林微微点头笑道，随后才朝秋霁走去，“说来话长，但徐某在此的原因与秋姑娘大概是一样的。”说完，徐木林从秋霁身边侧身走到杜盛阳棺材旁，将棺材盖往后推了许多，将杜盛阳的身体露出至手掌的位置。可是棺材放置的位置还是高了些，徐木林不方便查看，想来想去，或许还是得站上去才能看的清楚些。

“得罪了。”虽然徐木林对杜盛阳没甚好感，可站在别人棺材上做这种事，终究还是太过失礼。

徐木林手指在杜盛阳心口腹部处都按了按，没有任何异常。不过徐木林从一上来时便觉得杜盛阳敛服的衣领高的过分，几乎将下巴都遮住了，徐木林只微微将衣领拉开了些，一道经过修饰的伤疤便展露在了徐木林眼前。

徐木林心中思量着：一刀致命，而且这痕迹似乎也与轻九身上的伤痕十分相似，同一把剑，同样的内力和剑锋。果然如此，所有猜测眼下全部坐实。

徐木林又拉起杜盛阳两手的衣袖，与徐轻九伤到那人的手臂位置相同的地方倒是有一道剑痕，可惜明显是死后划上的，虽然伤口做了伪装，但仔细辨别还是能发现，而且徐木林非常了解徐轻九的剑锋，杜盛阳手上的伤痕明显不符合。

如此看来，齐开元先支使杜盛阳刺杀轻九，再将杜盛阳灭口的可能性也排除了。恐怕齐开元在谢驰突然反水之后，就决定要杀掉杜盛阳，断尾以保万全，并且试图假借杜盛阳的身份去做一些事，打算栽赃到死人身上，如此，便又是死无对证。

“徐公子，如何？是杜盛阳吗？”

徐木林将杜盛阳衣物整理好，又将棺盖移回原来的位置，才对秋霁答道：“先出去吧，找个地方慢慢说。”说完，徐木林便先向外走去。

秋霁只是稍稍犹豫的看了一眼棺材便跟着徐木林离开了。

徐木林带着秋霁走到一个废弃的院子，又四处看过确认了没人，才看向秋霁问道：“如今元阳派是个是非之地，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是来确认杜盛阳是否真的死了？”

“徐公子是不是早就猜到关于落秋谷的真相了？”

几月不见，秋霁变化不小，可变化最大的还是神情。当初在梧州时，因为经历过家破人亡，所以神情阴郁些。可这会儿，秋霁脸上却不止阴郁，颓然，失魂落魄，了无生气的神情全包含在了这个花季女子的脸上。所以当时徐木林第一眼看见秋霁时，甚至都有些不大敢确信，可转念一想，或许又都明白了为何秋霁如今会成了这样。

“你都知道了？是苏姑娘告诉你的？”

“现在回想起来，青芜姐姐当时大概也想和我说的吧。只是，可能她觉得我不会相信，又或许是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就如同徐公子你们当时选择先行离开一样。毕竟对我来说，这真相确实太过残酷。我一直坚信谢驰就是罪魁祸首，那日给他服下毒药后，我便开始沉浸在终于要为父亲和落秋谷的人报仇的兴奋中，虽说青芜姐姐给了我解药，但在我模模糊糊听到谢驰承认了落秋谷之事与他有关时，我甚至就已经决定不会将解药给他。直到场面开始惊慌，我和你们离开前回头看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心中仍是觉得无比畅快。甚至到最后，关于杜盛阳和谢驰狼狈为奸的消息在整个江湖散布时，我最痛恨的仍然只有谢驰，那么多门派皆剑指元阳派，可我甚至都没想过要再次上门，亲手杀了杜盛阳，因为当时我只觉得，杜盛阳已经身败名裂，并且迟早会死。”秋霁冷笑了一声，长叹了口气后才接着说道：“人的思绪真的很奇怪，当初父亲得知谢驰对我做的事时，纵使他一直只是个谦和儒雅的大夫，可还是毫不犹豫的拔剑要杀了谢驰，而我更想让谢驰身败名裂，因此还拦住了父亲，后来我又是坚定不移的觉得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够了...直到那日我脑中突然闪过谢驰说的那句‘一年不见’，我心中坚持认为的他罪该万死的想法却忽然开始动摇。我一直坚信是父亲救下的我，可却从没想到我自以为的事实是那般自相矛盾。如果谢驰图谋‘云鹤白’，那在他挣脱束缚之后，第一个要找的必然是父亲，既然如此，父亲一个文弱的人怎么可能抵得过谢驰这个习武之人，父亲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上山寻我将我藏匿起来？我先前毫不在意谢驰是不是因为被人支使所以才残害我落秋谷上下，只要一切皆因他起，那他就该死。而谢驰呢？即使所有事情不是他亲手所为，可所有人因他而死，他便觉得他自己就是该死的...如此看来，我竟不如谢驰。我不远千里，独自赶来元阳派，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是想亲口问问杜盛阳，谢驰是不是真的没有亲手杀我父亲，或许，我仍是不愿承认这是真相。”

“真相，有时就是比现实更让人难以接受。”

“是啊...真的很难接受，可是这真相还是找到了我。”秋霁眼中又流露出一种心如死灰的凄凉“杜盛阳真的死了吗？”

“死了”

秋霁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始大笑，似是在无奈又一次被命运抓弄，“看来老天又给了我两条路，接受真相，或是继续欺瞒自己。”

“秋姑娘要作何选择？”

秋霁看着黑夜沉思着，良久后才叹气道：“我选择时而接受时而欺瞒，我选择糊涂一些，或许终有一日我会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如今这世上，除了徐公子你们，已经没人知道真相了。”看着徐木林疑惑的神情，秋霁又继续说道：“那日我随你们离开谢驰书房时，带出了一封信，信封上的署名是青芜姐姐，而我亲手将一个和青芜姐姐有关的真相交到了她手上。后来我跟随青芜姐姐折返回龙吟庄时，看到青芜姐姐那般痛苦。只是不知她做了什么选择，会不会是和我一样不愿相信，所以要亲自去问问谢驰。”

徐木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秋霁的意思，秋霁便已继续说道：“自那日在龙吟庄最后一次见到青芜姐姐之后，我便再没联系过她。我没亲手杀死她，可却是我亲手将害死她的真相放在了她手上，我果真是连谢驰都不如。”

“杀了谢驰报仇，原本就是你们两个共同的选择，即使她那日不知道，也总会有知道的一天，就如同你，突然就在某一天从种种端倪中，发现真相并不如一直坚信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