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六十一章 你选择相信什么

在龙吟庄时，徐木林就看见苏青芜站在前厅的人群中，想来是苏青芜也看到了谢驰最后毁扇的行为了，徐木林不想多问，便借口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和师弟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

“好，我们也该上路了。”

“两位一路跋涉，务必保重。”

“好，两位公子也多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徐轻九翻身上马，说完，便跟着徐木林离开了。

苏青芜与秋霁汇合后，除了一开始相互关心了几句，之后便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此时徐木林徐轻九都驾马离开了，苏青芜也全无察觉，还在一旁想着什么事情。

“...青芜姐姐，青芜姐姐...”秋霁叫了许多声，苏青芜都像是没听到，秋霁只好伸手拉住苏青芜的胳膊晃了晃，苏青芜才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了？”苏青芜抬头答道，看到周围少了两个人，这才提出疑问，“那两位公子呢？”

“已经先走了，他们要去梅州，和我们是不同方向。”

“先走了？我还有事想问问他们。”

“问他们？什么事啊？”

“...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赶路吧。”

“好。”说完，秋霁走到一旁去拾马的缰绳，一低头，秋霁才看见放在衣襟里的信，“青芜姐姐，这个应该是给你的，我离开谢驰书房时，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我就带出来了。”

苏青芜接过那信封，信封上写了“苏慕”二字，犹豫了片刻，苏青芜还是拆开看了。

慕儿

此生我做下许多错事，许多事不愿辩驳，但唯有这件事，还是希望你知道真相。

杜盛阳早年时让我服下了一种毒药，使得我必须得每月服下他给的药才能压制症状发作，如果没有按时服下药，那便只剩双修之法，否则我便会气血逆行而亡。当年你无意中听到我与杜盛阳谈话，虽不是什么要紧事，后来我也极力护你，但没曾想他竟如此不留情面，我一时放松了警惕，最终被他算计。也怪我太轻看他。再者，那药我服用多年，竟也疏漏至此，未察觉到你那个月给我的药根本无用。之后，他故意将你引去，让你看到了那一幕，再后来你愤怒出走，他最终趁此机会离间了你我。

对你下毒之事，绝非我所为，我谢驰对天发誓。两个月前，我策反了他身边一个得力之人，才得知他当年对你做的事。虽然一切事情并非我亲手所做，但也是我连累了你，还害了我们的孩子，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可惜，因为有我这样的父亲，连见一见这世间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敢祈求你能，彻底谅解我，但只愿，若有来生，若你愿意，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今日赴死，只希望能赎还些我犯下的罪业，来生，好清清白白的，去见你。

谢驰，绝笔。

“阿霁，你可知道什么药会使...使人气血逆行而亡？”苏青芜看完谢驰的信，心中突然涌现出许多令自己不愿相信的事情，只想寻求更多确认。

“青芜姐姐怎么也问起这个了？”秋霁听闻，只觉十分奇怪。

“为何是，也？”

“你来前，徐公子也问过我一个药，名叫‘赤色散’，此药就有这种效果，而且毒发之时会十分折磨人，对于想求生却没有解药的人来说，与人...双修，便暂时可以缓解。”

“解药需要服几次？”

“解药，当然服一回就可以了。”

“对了，他果然还是在骗我。”听到秋霁的答案，苏青芜觉得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只是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又听得秋霁在一旁说道：“不过，若是将解药和毒药合二为一，混在一起，那中毒之人就会一段时间便再发作一次，除非服下完整的解药才行，只是如果真有人这么做了，那服下的毒药日积月累后，堆积在体内就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可能正常的解药也不一定能起效了。”

“可若是解药和毒药混合在一起制成，那毒药的药性不就会被影响了吗？”

“香尘派精于此道，我在青芜姐姐面前说这些，多少是卖弄了些。可是青芜姐姐方才说的，只适用于寻常毒药。赤色散有一个特点，解药和毒药的成分一样，不同之处只在于配比，所以才会有人调配出合适的配比，用来控制他人为自己所用。这个也是很多年前，我从父亲收藏的古书上看到的，因为配药会用到一些名贵的药材，所以这个东西流传的并不广泛，现在已经慢慢失传了，也不知道谢驰从哪搜寻到的，必定是要拿来做什么坏事。”

“谢驰？你说谢驰有这个药的配方？”

“是啊，徐公子说他无意中从谢驰那看到的。”

“有配方就能研制出解药吗？”

“按理说是可以的。”

“那如果按照你刚刚说的，毒药在体内累计了太多，也可以解吗？”

“也是可以的，只是配比和药量的问题或许要多试验几次才行。”

“他可以做解药，是没配对吗？还是...还是没来得及？”苏青芜突然又开始自言自语，然后又像是突然抓到一丝希望似的，“那封信，那封信你说是在他去前厅前就写好的？”

“是的，我从窗户进到他书房时看到他正拿着那封信呢，离开的时候，我也是无意间瞥到上面有你的名字，所以才带出来的。”

“那就是说，其实你没看到他写对不对？”

“没有，我看到的时候他就写好了。”

“不对，既然没看到，那未必是他写的。”

“可我认识他的字，而且如果不是他写的，他拿着那信做什么呢？”

苏青芜面对秋霁提出的事实依据，根本无言争辩。但其实，苏青芜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无理争辩的这些根本就是胡言乱语。，苏青芜只不过是希望，但凡有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成真，或许从此以后，也可以如秋霁一般心满意足于大仇得报，而不是，没有查清事实真相，到头来，却只是，杀死了一个人而已。

秋霁看着苏青芜在一旁愣着神也不说话，刚刚问的那些话也是全无头绪，眼看着就快要日落了，秋霁担心再留在这会再生什么意外，便想催促着苏青芜先离开，等之后安全了，再来考虑其他。

“青芜姐姐，我们先走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今日已经是二十了，再过几日就是父亲祭日，我想赶回去看看他，之后若是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们再去...”

“今日二十？”苏青芜突然问道，“现在是几月？”

“是啊，今日十月二十。”虽然秋霁不明白苏青芜为何又问到这个，但还是答道。看着苏青芜得到答复后脸上神情竟越发震惊，秋霁忙追问，“青芜姐姐，到底怎么了？”

“谢驰...”

“谢驰？他已经死了，青芜姐姐再也...”

“我要回龙吟庄，阿霁，你先走吧，回落秋谷去。”说完，苏青芜便快速驾马离开了。

秋霁本来也想骑马去追苏青芜，但刚刚还很温顺的在一旁的马突然开始变得狂躁起来，秋霁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马就挣脱了缰绳跑远了。

苏青芜赶回龙吟庄时，先前还打的不可开交的人此刻也已散的差不多了。原本喜庆热闹的龙吟庄如同经历了一场洗劫一般，残破的在寒风中摇晃着。那些看似打的十分凶残且正义凛然的人群散去之后，唯一只留了谢驰一具遗骨。

“你已经寻到‘赤色散’的解药了对吗？为什么没用？杜盛阳以此控制你这么久，你为何...为何只是如此仓促的结束了自己？之前从杜盛阳手中救下我们的是你，对不对？既然你有那么多不得已的原因，为什么不...”说到这，跪坐在谢驰旁边的苏青芜突然开始笑起来，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再信你。”

那日在秦州，谢驰当即便认出了秋霁和苏青芜，为表自己诚心，谢驰扔了刀，以手抵挡着苏青芜一剑又一剑的宣泄和复仇，而谢驰只是希望，苏青芜能给他说几句话的机会，可是苏青芜没有。

“师父说过，中了‘赤色散’的人便再也不会被迷药所影响。所以那日在客栈，你根本没有晕是不是？若不是那两个公子赶来...”

苏青芜看到从谢驰袖中滑出的纸张一角，苏青芜将那纸全部抽了出来，掌开来细看上面的内容。其中一张上，写的是‘赤色散’的配方，另一张，是一封信，信上写的是：谢庄主，根据我得来的药丸，可以确定此药为‘赤色散’，但却不只是解药，在你持续服用此药的过程中，毒发症状被缓解的同时，毒性会在你体内慢慢加深，若你想要完全排解此毒，江某还需知道你服用此药的时间，以此，江某才能为你调配出解药来。这是此药原始的解药配方，江某为你调配了一月用的，可暂缓你本月症状。”

苏青芜将信中每个字都理解的十分明白，却仍是看着那信上的字愣神，许久又才开口道：“‘迷神引’并不会那么快就致命，即使不能按时服下解药，也只会让人昏沉过去，被梦魇困住...当初我撞见那件事时，就是二十，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毒发的时间对吧？你没有服下那解药，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服下我给秋霁的毒药呢？为了让我们觉得...畅快舒心？觉得终于报了仇？可既然你都这样做了，为何还要让我得知真相？”苏青芜接二连三的质问着，自己却又自问自答的说道：“如果那药不是我调配的，如果我不知道那药不致命，如果我没有偶然得知你被杜盛阳控制是因为‘赤色散’，如果不是因为我去而复返知道你其实有机会解毒，你也就真的骗过我了，是不是？如果...如果我当日听你说话了，你是不是便不会那么快决定在并不是你生辰的这一天，结束自己的性命？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在众人面前戳破杜盛阳？至多就是和他鱼死网破，若是我没有对你如此穷追不舍，你今日是不是就都做到了？”

“谢驰，当年杜盛阳杀我，其实并不只是因为你以为的那样。‘赤色散’原本是香尘派掌门才能掌握的秘药，师父当年创派是抱着对世间所有男子的痛恨，便想以此药来惩戒和控制男子，杜盛阳，就是其中的一个，直到后来，不知道他如何脱离了师父掌控。杜盛阳被师父掌控将近二十年，我不止一次见过他被‘赤色散’折磨得发狂的样子。他杀我，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又或许，以为我熟知‘赤色散’，担心我也能帮你摆脱他，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你与他之间的制约。师父从小养育我长大，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可她也从未将‘赤色散’相关的所有事情告知过我，我叛离香尘派多年，再回去时，师父已经亡故了，直到今日，我才终于知道了关于‘赤色散’的所有。”苏青芜呆坐在那，就这么喃喃说着，好像只为和面前的人解释着自己的本心。

“阿驰，我们的孩子，如你所愿的，是女儿。只是秋谷主救下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阿驰，你没有害死我们的孩子，阿驰，我不想你死的。你说的对不起我看到了，可是...”

“可是他就是死了，可是他杀了我父亲和全谷的人，他就应该死。”秋霁丢了马，只能用跑的，好在，没跑出多远，就从一个人手中买到了马。秋霁赶到龙吟庄时，以为庄上还乱着，小心在外面观察过才小心翼翼的进来，远远看见苏青芜在前厅，只是苏青芜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秋霁。

苏青芜转回身，看着秋霁满脸都是对自己的不满。

“你看见谢驰亲手杀死秋谷主了吗？你没听到谢驰在前厅说的话吗？你...”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的愤恨，苏青芜竟然对秋霁质问起来，可是苏青芜突然想起匆匆离开的徐木林和徐轻九，终于明白他们的意图，恐怕他们已经明白今日这一场冲突的始末，明白了谢驰本意赴死，明白了落秋谷的事，根本不是谢驰一手导致，因为看到苏青芜和秋霁大仇得报的喜悦，不忍看到两人转眼便得面对真相的刺激，所以才找了借口先行离开。

“我没有亲眼看见，先前前厅太过嘈杂，我虽听得不是十分仔细，但在书房时，谢驰自己已经承认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青芜知道，谢驰参与了那件事，但恐怕不是他亲手做的，但谢驰大概觉得，一切也和他脱不开关系，就如同痛失孩子这件事，虽不是谢驰做的，但谢驰是开端，所以便觉得一切都是他自己一人的过错。看着秋霁的样子，苏青芜不知到是该让秋霁也和自己一样明白事实还是就这样就好。

“对不起，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知道你对谢驰仍有余情，可那药是我亲自让谢驰服下的，和你没有关系，若你觉得杀死谢驰让你...后悔了，那你可以将过错算在我身上。我是喜欢过他，但我更爱父亲，杀了他，我不后悔。你如果想为他的死寻个结果，就到落秋谷找我。”说完，秋霁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秋霁离开，苏青芜心中也有了答案。徐木林徐轻九选择对苏青芜和秋霁隐瞒实情，可最后是苏青芜自己选择要去看个究竟。而对于秋霁来说，如果终有一日秋霁选择要面对和寻找真相，或许苏青芜可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但无论如何，不是现在一股脑的将所以事情都对秋霁说出，强迫着秋霁去接受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