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一百章 杀了他，他就真的死了吗?

那日徐轻九连夜离开江洙泗的家后，漫无目的的走了一路，心中对于接下来要去向哪里完全没有打算。徐轻九想着，吴靖桦眼下不知解困了没有，从前因为徐木林在，多少还是可以说句帮忙的话，可如今徐轻九自己都是朝不保夕，何谈帮人的话。至于孤霞庄，亦是不知道李济初眼下的境遇，徐轻九也不好上门打扰，一时之间，徐轻九觉得自己已全然成了无家可归，无路可去的人。一路就这么盘算着，糊里糊涂反应过来的时候，徐轻九只觉得面前的地方十分熟悉，随着天边亮了起来，徐轻九终于认出，此处便是那天自己坠崖的地方。

徐轻九看着那山崖苦笑，心中亦是十分苦涩。徐轻九走近崖边，看着山崖下密密麻麻的树林，这才想起自己坠崖前扔掉了手中的剑，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徐轻九忙往四处的草丛里翻找，却是无迹可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天那些人捡走了。徐轻九心中惋惜，却也无可奈何。突然，徐轻九从草丛中退出来时发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物，也不像是石头，徐轻九重新俯下身，将草扒开后，发现是半截沾了泥的玉簪。

徐轻九觉得那簪子十分眼熟，瞬间连心都高悬起来。徐轻九小心翼翼的擦掉玉簪上的泥，待看清那玉簪上的纹路时，徐轻九才呼出一口气来。只是脸上的神情越发伤感，眼眶也开始逐渐通红起来。在山村休养的那半个多月，徐轻九不只是在疗愈身体上的伤，也在缓解心中的伤，可惜这突然的像是命中注定要出现在徐轻九眼前的半截玉簪，将徐轻九半个多月的努力都化作虚伪。

徐轻九趴在草丛中，疯了一般都想把另一半玉簪找回来，可惜上天似是总觉得徐轻九伤的不够，仍要让他更绝望。其实刚刚徐轻九站在山崖上时，想起之前去过的梓州，离开梓州往西去，便可以到塞外，徐轻九觉得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但徐木林的仇恨自己已经偿还过了，徐轻九虽觉得余生无趣，但也不甘心就此作罢，便决定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为着自己一个人而活。

“还是一样的巧啊，宋公子。”

闻声，徐轻九的动作只停滞了一瞬后便又开始继续翻找。徐轻九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将那簪子收回来，只要证明从此以后自己不再喜欢徐木林，就能让自己从前的蠢顿显得稍微不是那么可笑一点点。徐木林虽然亲手舍弃了这份情意，但徐轻九也不愿它就此沾满污泥。

“宋公子莫要再执迷不悟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齐开元说完，却见徐轻九仍是迟迟没有动作，只在那似是翻来找去的，不知所谓。那夜徐轻九坠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齐开元不想再节外生枝，便示意身旁的两人上前去将徐轻九抓过来。

徐轻九仍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对于过来的人也并没有多在意。来的人见徐轻九仍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一边的万丈悬崖，也不敢掉以轻心，直接抬手一劈，便徐轻九打晕了。

“齐掌门留步，这是打算将我天宗的弟子带到哪里去？”薛义自从得了徐恩惠的命令之后，便一路尾随齐开元一行人。

齐开元自然也是听到了许多关于自己的流言，但之前在山脚下没寻到徐轻九的尸首，齐开元便想着，只要找到徐轻九，到时只需把一切都反推到天宗身上，说是天宗恶意构陷，就可缓解自己的窘境。却没想到，自己竟做了螳螂，但齐开元仍是不可能坐以待毙，就此认命。

“薛堂主？你何必明知故问。”

“晚辈不懂齐掌门这话是何意，只是徐轻九本就是我天宗的人，不管他究竟是何身份，但只要已经入了我天宗名下，那一切事由，只有我天宗有权处置。话说回来，齐掌门如今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来管我天宗的事？”薛义说完，不等齐开元答复，便示意身旁的弟子上前将徐轻九带过来。

没有齐开元的命令，手下的人自是不肯轻放。天宗的弟子一走近，两边都已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师父，我们的人本就四散，今日也是得了消息匆忙赶来，如今敌众我寡，硬拼只怕损失会更大。况且我们眼下也并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薛义带走宋念慈，谁知道是不是有心包庇，我们大可从长计议。”

齐开元沉思了一会儿，觉得齐伯庸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便看向架住徐轻九的两人挥手示意。

天宗弟子重新架起徐轻九走到薛义跟前，薛义看着齐开元如此识趣，不由的十分得意，鄙夷的看了齐开元一眼之后便带着天宗的弟子离开了。

看着薛义离开的背影，齐开元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自从杜陌死后，齐开元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备受掣肘，先前得了那两个消息之后，齐开元一直觉得自己伟业将成，看着如今的局面，齐开元简直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被人戏弄。

“师父息怒。”齐伯庸抬手招来两人，直接将地上的尸体丢到了悬崖下面。

齐开元越压抑心中怒意就越甚，看到走过来的刚刚架着徐轻九的那两人，抬手的瞬间那两人已经捂住了脖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齐开元，而齐开元身后的人除了齐伯庸都连连后退。

齐伯庸抬起双手，待齐开元将剑放入自己手中后，齐伯庸继续说道：“师父要抓到宋念慈，本也只是想利用这把剑。眼下天宗自己把这把剑收回去，那师父大可将这把剑变作双刃剑。徐崇山当年行事时，徐恩惠也常在身侧，从前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既如此，即便他不是包庇宋念慈，那谁能保证他不是为了宋念慈身后的东西。再者，徐崇山当年利用众门派替他徇私，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事，总不可能就此了解。总之，不管徐恩惠出于何种目的这样做，但他已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而如今，唯一能与师父匹敌的，只剩天宗。可只等师父成就大事，那无论师父从前是不是真的做下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从今以后，谁又敢多说什么呢？”

“可若是不成，岂不是再无退路。”

“如今也只有孤霞庄，高阳台似是和天宗站在一条线上，剩下的那些门派，虽然声望差些，但胜在人多，大多数也都是站在师父身后的，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必能将天宗烧的干干净净。”

“也罢。那你就去安排吧。”

“弟子遵命。”

三天后，齐开元纠结了一大帮江湖中人在天宗门前叫阵，必得要天宗给出交代。

徐恩惠并不是不想处置徐轻九，尤其在山门口那些人一刻不停的叫嚣了两天之后，徐恩惠就恨不得马上杀了徐轻九。可徐轻九被关在自罪堂，按照宗法，罪至自罪堂的弟子，必须由宗内所有堂主共同商议决定处置方法，尤其是定死的弟子，也需得所有堂主全都同意后才可处死。可眼下，除了薛义赞同徐恩惠的决定，其他堂主都认为徐轻九罪不至死。所以此事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那你们说怎么办？徐轻九必须要处置，山门前那些声音难道你们听不见吗？”徐恩惠被那些声音吵的夜不能寐，眼下已是头疼欲裂，可此事久久不能定论，徐恩惠再是如何头疼，也得先忍着，要下面的堂主即刻拿出个解决方法来。

“要我说就该处死，他如今已经玷污了我天宗的名声，不死不足以平息众怒。”

“薛堂主你怎么不说是齐开元诬陷我天宗，要平息众怒，你怎么不去杀了齐开元？怎么？你还留念着从前在杜盛阳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如今也想去巴结巴结齐开元吗？”

“恐怕不止如此吧，薛堂主毕竟没有经历过从前那些事，想来听着风吹草动，怕是担心天宗将要没落，所以一边想着讨好掌门，一边又为自己物色下家。”

“两位老堂主巧言令色，我说不过你们。只是现如今已是天宗生死存亡之际，两位却只想着窝里横，二位不妨先想个解决眼前困局的方法，收起那胡搅蛮缠的嘴脸吧。”

“你...”

那边又是一如既往的吵开了，弄的徐恩惠越发头疼。准江那日回来替徐木林看完病后本来是要离开的，结果却被弟子门下弟子找到，硬拉回了神农堂，之后也是时时看守，准江也难寻机会。不过门下弟子并不是为了天宗，只是还没从准江那把本事学全，所以不肯放他离开。每次议事准江都被带来，可是除了表决时投个否，其他时候都是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人是郑自在，他倒是每次都认真听着其他人“发表意见”，就连吵架时也不错过。至于郑自在为何不同意处死徐轻九，其实只是因为不知如何决定，所以其他人便都把他的犹豫当做了否定。

至于徐恩泽，并没有被赋予参与表决的资格，甚至没有议事的资格。

“他们不过是在扮演弱者的角色，并试图以此让天宗妥协。可山门前的许多门派，甚至都没参与过当年围剿什刹教的事，他们需要天宗给他们什么公道？”

如今的徐恩泽已经不需要在天宗弟子面前表现无能，所以从自清堂到议事厅的一路都畅通无阻。

“这有你什么事？万般祸事都是因你而起，我看也该将你一并处死，来...”

议事厅内除了钻研暗器的离优外，根本没人看清徐恩泽出手的动作，甚至连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准江都似乎吓了一跳。而徐恩泽之所以今天才来议事厅“提建议”，只是觉得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得被时间消磨一下耐心，到最后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另外也是为了徐木林那边的行动留够时间。

“那徐轻九到底是不是什刹教的遗孤宋唐卿？”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也不知道。”

“你这是何意？”

“他们要扮弱者，那天宗为何不能？徐轻九可以是宋唐卿，可十二年前的事，能和一个四岁的娃娃沾上什么关系，如今的局面即便将他处死，你觉得谁就肯善罢甘休？”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不妨直说。”

“昭告江湖众门派，天宗现已查明徐轻九确为宋唐卿，宋唐卿刻意隐瞒身份，天宗也是遭受蒙骗，但当年事发与幼子无关，且宋念慈以及什刹教众人均已赴死抵罪。宋唐卿欺瞒天宗之罪属实，处以十日鞭刑，刑满后赶出天宗，邀众门派观刑，以示公正。”

议事厅众人听完徐恩泽的提议后，徐恩惠先表示了赞同，离优和易流沙两人虽觉得此举太过荒唐，但又觉得眼下的局面这样处置已是最稳妥的方法，也能保下徐轻九一条命，所有只犹豫了片刻便都同意了。至于薛义，徐恩惠代其决意，也是同意。

郑自在从前是摇摆不定，但听到徐恩泽说的那句“徐轻九可以是宋唐卿”后，无论是何处置，郑自在都断断不可能同意。而准江，他知晓从前的所有事情，也知晓徐恩泽的谋划，当初听说徐轻九坠崖之后就曾质问过徐恩泽，只悔恨自己没有早点识破徐恩泽的打算，早点警示徐徐两人，也不至于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所以眼下，出于所有考量都完全不可能同意的，只剩下准江一人。

虽然仍旧不是全部赞同，但索性打破宗法，只少数服从多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准江听够了议事厅的荒唐事，不等徐恩惠发话，气冲冲的就离开了。等徐恩泽出来后，准江竟还在门口站着，似是就在等徐恩泽。准江就这么一路跟在徐恩泽身后，到了神农堂门口也不离去，依旧跟着徐恩泽往自清堂的方向走去。

“你既然有这般实力，也查明了杜盛阳一直是奉齐开元的命令行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还要轻九无辜受罪？难道是怕失手被齐开元反杀，可你不是不惜命的吗？那就和他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怎么又不敢了？什么义正言辞的报仇，如今却要晚辈替你挡在前面。徐恩泽你说话啊！”看着后面也没人经过，准江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连连向徐恩泽质问嘲讽。

徐恩泽早知道准江有话要说，只是准江开始说话时，徐恩泽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准江最后一声怒吼，徐恩泽才终于转身看向准江，脸上竟还是十分鄙夷和不屑的笑意。

“杀了他？杀了他他就真的死了吗？”徐恩泽看着准江冷笑了一声，“只会让他没有性命而已，可我想叫他死，是要死的彻彻底底，是要摘下他的脸皮，让所有人看清他的样子，是要他身败名裂，要让所有人唾骂他，要让整个江湖以他为耻，只要提起他，就没有一个不厌弃他，从此之后，不会有人为他的结局惋惜，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这样，才叫真正的死，这，才是我愿意给他的死法。”

听完徐恩泽的一番话，准江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何种眼光去看徐恩泽，准江只觉得，徐恩泽早就变了，甚至是在李浩沅周密死前就变了，也可能，自己就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