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春风 第三章 折子戏

“风过……山石倾，雨落……房屋倒；墨云……散又聚，人儿……笑又哭。哎呀呀啊哎……”眼前伶人心惊胆战地按着本子唱词，因她略带颤音，又有边上乐工的伴奏，倒是将这惨淡的气氛烘托得很好。

旁边几人有扮作疾风和落石的，还有扮作骤雨和房屋的。风来石落，雨来屋倒，一番凄惨又滑稽的画面倒是逗得在龙椅上的万乐帝赵奇哈哈大笑。

这是嘉南国最近一年的“早”朝，若是严格安装时辰来算，此时已过正午，赵齐用过午膳才开始处理政务，而他本人十分喜欢看戏，可是时下流行的戏折子他都看腻了，于是乎，大太监福寿康给他建言把奏折排成戏来看，既生动又浅显易懂，而且剧情都不带重复的。

赵齐想起之前看的奏折，各位大人写的确实是之乎者也一堆废话，于是同意了。可巧这旨意刚下来，工部胡大人便安排伶人排了一出修葺行宫的大戏，伶人们背着宫墙的装饰板一个一个叠立在一起，场面甚是恢宏大气。

看的赵齐连声赞叹，大手一挥，准了。

而此刻，这戏台上演的是户部沈大人的折子。

“却道是管泽一带雨绵绵，山崩地裂庄稼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归，还盼那啊君主圣明救百姓于苦难啊……”

大太监福寿康听到这句，本来还乐呵呵的脸上瞬间滴了汗下来，他斜眼看看万乐帝赵齐——果然，皇上的脸色也变了。他赶忙上前，大手一挥制止道：“停！停停停！好了好了，圣上乏了，你们先下去吧，下一组做准备。”

而此刻正等在宫门外宣布结果的沈大人焦灼地来回踱步——管泽一带连降暴雨已经十来天了，本该早就拨款赈灾，可是皇上改了早朝的方式，用演戏的方式来演绎奏折，这样一来，不仅要时间写戏本，还要时间做道具，伶人们还要背唱词。虽然宫里已经有了六拨伶人，可是那也是不够。因为万乐帝每天只看三场戏，也就是三个奏折。于是乎，造成了大量奏折积压，本该作为加急的奏折直到今天才呈现在皇上眼前。

唉，这嘉南国啊……

沈大人内心嘀咕着，正估算着时间演到哪一步，就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来。而跟他一起等着的刑部和兵部的二位大人也抻长脖子想看清来人是谁。

只见一个小太监从里面匆匆跑出来，站到三位大人面前，喘着粗气问道：“哪位是户部沈大人？皇上召你觐见。”

沈大人一听，面露喜色，赶紧和另二位大人告别就跟着小太监走了。

这边，万乐帝赵齐遣散了一众人等，只留福寿康在自己身边。

“唉……”

皇帝一叹气，福寿康这汗就顺着脸颊淌下来了，自从他发现皇上这“折子戏”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他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不知延误了多少奏折及时上奏。而且刚开始时还有不少老臣以死劝谏，最后不少被皇上顺水推舟赐了个告老还乡。有个别脾气倔强的还真就撞了殿内的龙柱，想到这，福寿康瞄了一眼那第二根龙柱，没错，当时那位杜大人就是撞得那根柱子，当场就头破血流，据说至今还昏迷不醒。

就在刚刚，他又收到消息，燕乐宫里死了个小太监，而这个小太监正是……

“沈大人到……”尖锐响亮的声音打断了福寿康的回忆，他赶忙回头看看万乐帝，见皇上轻轻点头，于是急忙跑去殿门口：“宣！”

沈大人听见召唤，急忙进殿，一番叩首行礼，却没听见皇上叫他起来，于是他只得跪在地上，等皇上询问。沈大人自己也明白，他今天可能是走不出去这皇宫了。

一时间，大殿上一片寂静，而万乐帝却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有出声。直到一声雷响，瓢泼的风雨顷刻落下，福寿康也顾不得了，急忙跑出去叫了几个小太监关上窗子。

直到此刻，万乐帝似乎才回了神：“哎呀！沈爱卿快快请起！福寿康，快给沈大人看座！”待沈大人在福寿康地扶持下，颤颤巍巍地坐下。

万乐帝才接着开口：“沈大人的这出戏排的可真好啊，朕一时间陷进这戏里了，刚刚朕还在想，这山石倾倒的景象得是多么的壮观。”

外面风雨交加，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什么也听不见，还要忍受着越来越大的风雨。殊不知，此时殿内的君臣二人却相谈甚欢。最后沈大人满意地离了宫，去安排赈灾事项。

紧接着，一道圣旨传下——折子戏，停了。早朝呢，改成每三日一次。

一时间，嘉南国朝野震荡，有人不得不在背地里暗自琢磨——莫非这昏君转了性？

而万乐帝，却早已料到这些人的想法。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两日，明日便是他时隔一年正式的早朝了。若是有人心细，便能发现，明日也是他登基满一年的日子。

福寿康看着皇上又开始发呆，突然回想起皇上最近发呆的次数有点多，明显着是有心事儿了，正想着怎么能让皇上开心些，一抬眼，却见皇上正盯着自己。

“福寿康，你过来，离朕近一点。”

“奴才遵旨。皇上，这秋天的雨呀，寒着呢。奴才让御膳房炖了暖汤，皇上多少喝点呀……”

万乐帝赵齐，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紧了福寿康的衣袖，仿佛是真的把“福寿康”留在了身边。

他想起了自己的皇兄——用边境十二城换来敌国支持，镇压了自己的八皇叔，登上了皇位。本以为这十五年天下已经坐稳，想要收复十二城甚至是余下三位皇叔手里的兵权。却不料，短短十天就病逝了。这一切可能从皇兄的两个孩儿病逝，就已经开始了。

他没有任何准备，被皇兄拉到近前，皇兄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要韬光养晦。他照做了，可是然后呢？没人告诉他何时结束这该死的伪装。满朝文武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既无文臣相帮，又无武将相辅。武将！对，方虎！他还有方虎！

万乐帝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松开攥着福寿康衣袖的手，问道：“方将军的府邸修葺的如何了，方夫人她们可还是在京郊养病？”

福寿康赶紧回话：“回皇上，府邸还在修着，方夫人想借这个机会将整个府邸修整一下，正好等年底方将军回来一起搬回去。”

“也好，你叫人盯着点，方家不能有事。”

“奴才这就传达下去。”

“再就是方家的小公子前一阵子独自去落月山游玩散心。”

“哦？那小子倒是逍遥自在。算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这边福寿康退出门外，心里合计着——方将军果然是盛宠在身啊，刚走出不远，就被一个小太监撞了个满怀。

“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干爹！是我！是我呀！大事不妙了！”

福寿康一听，立马捂住小太监的嘴，把他拉到犄角处，这才放开他的嘴。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事儿，这么大惊小怪。”

“干爹……是，是小库房失窃了！”

“什么！都丢了什么！何时发现丢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是……应该是没多久，六月初的时候才清点过的，结果刚才再一清点才发现，少了……少了六样东西……”

“都是什么东西？你倒是快说啊！哎哟，你可真是急死我了！从六月到现在九月了，你这一季才清点一次，咱家这次可是要被你害死了！”

“干爹我错了！我也知道这次闯了大祸，所以才马上就来找您老！您快救救我吧！”

福寿康急得直跺脚，此处却又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拉起这个小太监回了自己的房间。当他听到丢失的六样东西中，有北明国进贡的龟息毒时，他就知道——大家都要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