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九章 我们要见皇帝

“陛下，万万不可啊！”史浩一进殿就心急火燎地说道，“临安百姓本就死伤过重，再不分皂白地行刑，恐生民变，三思啊陛下——”

皇城外的广场上乱做一团，百姓堆起人墙与禁军互相推搡，百姓的哭骂声与禁军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扰乱了夜色。

之前禁军在广场上一溜摆下数十张刑凳，让临安百姓排成纵队依次上前脱衣领刑。寒冬腊月，百姓们脱得只剩一条底裤，趴在凳子上领刑，广场只听木杖打在臀肉上此起彼伏的“啪啪”声。

禁军统制谢远山亲自带了一队禁军过来抓捕王宪和谢珩，皇帝旨意是即刻将二人远窜边地，谢远山岂敢怠慢，手一挥就让禁军上前拿人。

王宪和谢珩二人正在接受医师疗伤，药童正在给王宪的手臂上夹板，谢珩在旁边扶着，王宪痛的满头大汗却丝毫不敢动弹，生怕骨头有错位影响将来写字。史浩站直身子，拦在学生前面：“慢着！我是国子祭酒史浩，来将何人？受何人的令来此拿人？”

国子祭酒虽非显贵，却是清要至极，谢远山负责戍守皇城自然认得，连忙弯腰拱手道：“末将谢远山，乃是负责皇城戍守的禁军统制。末将奉皇上的旨意将太学生王宪、谢珩二人拿下，即刻远窜边地，还请祭酒行个方便。”

史浩伸出手：“既是奉了皇命，圣旨呢？给本官看一眼。”

谢远山尴尬道：“是三衙管军杨沂中杨大人向末将传达的皇帝口谕，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见自己器重的学生人人带伤，临安百姓又在排队挨揍，太学教授已是忍耐不住：“既是皇帝下令要处置太学生和临安百姓，下官也无话可说。敢问一句，造成冲突的中官呢？可有处罚？今日事件的罪魁皇城司呢？又做何种处置？”

见谢远山呐呐不能言，太学教授冷笑道：“莫非皇帝只是中官和皇城司的皇帝，所以不顾百姓死活，一心偏袒草菅人命的罪魁？”

谢远山冷汗涔涔，这话太学教授说的，他却连听都不想听。

排队挨揍的临安百姓骚动起来，不顾禁军的阻拦，向太学生这边靠拢。

“王太学、谢太学，你们不要怕，皇帝真要流放你们，我们就再去敲登闻鼓，总要讨个说法！”

“官家既是大宋的皇帝，就该一碗水端平，为何帮着内监和皇城司欺压我等？”

“我等都是本分良民，早出晚归挣几个辛苦钱糊口，该缴的税钱一文不少，如今在天子脚下不但性命堪忧，受了冤屈反而还要挨官家的板子，这是甚道理？”

“我等无知，只晓得家庭中父母受了子女供养，就该为子女主持公道，不能偏心太过。官家这样偏信偏帮，莫不是自家没有儿孙，所以不知道为人父母的道理？”

谢玉联络了六科给事中正好赶到，看见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被打成这样已经心疼不已，又听说皇帝要断了他的前程，立刻嚷嚷道：“各位同僚、各位父老，谢玉教子无方，小犬给陛下添了烦忧，俗话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儿子犯了错，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他，我这就去跪宫门，代子向陛下谢罪！”

“还有一句，‘教不严，师之惰’，既如此，我等也去跪宫门请罪！”太学教授纷纷说道。

见老师要去跪宫门，做学生的岂敢落后，也纷纷互相搀扶着往宫门行去，太学生身后又跟上了一大批临安百姓。

广场上群情汹汹，六科给事中摩拳擦掌，纷纷说道：“老谢你只管去，我等这就写弹章，连夜递进宫里，看官家和相公们怎么说！”

当下有人去六部拿来文房四宝，将禁军行刑的长凳做了桌案，奋笔疾书。

史浩对谢远山说道：“谢统制，令你的人维护秩序就好，千万不要再起冲突，本官这就进宫去见陛下，相公们也已经入宫，想必新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来。”

都是在临安城生活了几十年的人，谢远山实也不愿双手沾染太多临安百姓的鲜血，立刻抱拳躬身道：“末将请遵祭酒吩咐！”

史浩将皇城前的情形备细说了一遍，躬身道：“如今大敌将至，临安不能乱，民心不能乱啊，陛下！”

有小黄门抱来一大堆弹章，都是六科给事中们最新的手笔，弹劾皇城司草菅人命，惹怒百姓；弹劾行刑内监和中官私心过重，不识大体，激化矛盾，有损天子威德；弹劾皇帝见事不明，处事不公，令临安百姓惶恐，险些生变，耻为君父；还有弹劾宰执的，骂他们窃居高位却上不能致君尧舜，下不能牧守百姓，实乃国之蠹贼，等等。

又有内侍前来通传，六科给事中谢玉和太学教授正在宫门前哭跪，替儿子、学生请罪，请官家责罚他们教子无方，不配为父为师之过。

广场上的临安百姓更是一拜一呼，请求皇帝和相公们城楼相见：“我等小民有话想当面向官家和相公们请教，请城楼一见！”

皇帝和相公公们还不及反应，杨沂中疾步走进殿内，躬身道：“陛下，临安百姓正大量向皇城广场聚集，臣已命人将其拦在东华门外，可人数实在太多了，还要更多的人正在赶来。百姓的情绪都很激动，嚷嚷着要见官家，要当面向官家和相公们陈情——该如何行事，请陛下示下！”

今夜的临安城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李青萱听说未来的相公出事，恨不得立刻飞到皇城广场对他嘘寒问暖，可她虽然马上就要与谢珩成亲，但毕竟还没有出嫁，仍是在室女，不得不站在李家的立场考虑。如今临安百姓隐隐有与皇权对立之意，李青萱的两位兄长都在禁军任职，岂敢在这种时候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只得差人一趟趟从广场带回来消息。

李青鸾安慰道：“五姐姐切莫着急，姐夫的父亲，还有太学教授和国子祭酒都去了，定可保姐夫无虞。”

李青鸾点头道：“我晓得，我不着急，我就是担心广场的局势，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普通临安百姓却没有这些顾虑，他们下工回到家中发现家里的成员少了，一问，知道是帮王二苟一家伸冤去敲登闻鼓；再问，皇城广场上灯火通明，禁军都明火执仗，明晃晃的枪尖闪得人眼晕，竟是皇帝的内监和禁军打杀了人命，皇帝还下令要打百姓的板子。

这下大家伙儿不干了，皇帝既然帮亲不帮理，咱还等啥啊，并肩子上啊！

临安百姓呼朋唤友，结伴涌向皇城，却在半路上被禁军拦在东华门外。

这下更是引起了百姓的恐慌。

“皇帝和禁军这是要干啥呀？要把我孩儿他爹他们全部都杀光吗？哎哟喂，这日子可咋活啊——”

哭泣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她一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手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当家的已经大半天水米未粘牙了，得赶紧让他垫垫肚子，当家的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她和女儿的天，可不能倒下。

当家的今日一早出门去扛活，迟迟没有归家，她和小女儿在家悬望了一天，后来听说当家的是帮惨死的王二苟一家敲登闻鼓去了，女人心里还略略有些骄傲，当家的虽然只是生活在临安城里的底层百姓，却有一颗侠义之心，他总说：“临安城就是我们大伙儿的家，临安城好了，我们的日子才会更好！”

晚饭后隔壁六婶约她一起来广场寻人，女人立马应了，将温在灶上的饭菜麻利地装盒，牵着女儿跟着六婶出来。

一路上都是前去寻亲的临安百姓，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奔皇城。谁料想还没见到丈夫憨厚的脸庞，先见识了禁军雪亮的枪尖。

女人哭诉道：“我当家的就是路见不平帮王二苟一家伸下冤，官家为何就要杀人？难道王二苟的孩子就该惨死？难道我们穷人的命就不是命？”

小女儿也跟着哭起来：“娘，我要爹爹，爹爹啥时候回来？妞妞好想他——”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极有感染力，百姓们推搡着，愤怒地大喊：“我们要见皇帝，我们要见宰执相公，我等就想问一句，皇帝为何随意杀人？我们百姓的命是不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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