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七章 混战

“退后，退后！再敢向前休怪刀枪无眼！”禁军平端长枪，将枪尖对准百姓方，大声呵斥。

负责廷杖的内监都是些练家子，太学生们虽然年轻，握笔的手到底比不过练武之人孔武有力，禁军的长枪有意无意地将太学生和百姓们隔开，很快，太学生一个二个身上脸上都挂了彩，王宪和谢珩两个领头的尤其被打的狠。

刘娘子奋力挤到队伍前面，正好看见一名内监举起廷杖兜头向王宪打去，这一下要是打实了，王宪不说当场脑袋开花，头破血流是免不了的。

刘娘子啐了一口：“没卵子的人就是心毒！”

她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过去，高壮的身体一下子将内监撞飞：“狗日的，欺负我恩公，老娘跟你拼了！”

刘娘子记得很清楚，先前就是这名叫王宪的太学生第一个冲上去，拼着挨了一廷杖，终于让行刑的内监有了顾忌，下手时收了几分力，刘石虎才能保住一条命。

内监被刘娘子撞飞，好巧不巧地撞在身后禁军的枪尖上，前后左右都是人，那禁军收枪不及，“噗嗤”一声，雪亮的枪尖将内监刺了个对穿。

见到手下的兵士重伤内监，带队的禁军统制谢远山吓得声音都变了，厉喝道：“反了你了！所有人听着，一律各退五步，原地抱头，违令者斩！”

谢远山的处置可谓非常得当，无奈内监这边看到自己人重伤早就气疯了，有廷杖的挥廷杖，没廷杖的就去抢夺禁军的武器。太学生和临安百姓都是赤手空拳，见内监们要下死手，怎肯坐以待毙，也顾不得禁军的威吓，仗着人多奋力向前，抢占先机。

“退后，退后！再不听令，格杀勿论！”禁军一方面要防止事态扩大，一方面要顾着不要被夺了武器，几方角力之下，发展成了一场大混战。

百姓原本只是为了自保，动手时多少留有分寸，无奈内监下手毫不留情，禁军有意偏帮，没几下，百姓中出现了死伤。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百姓们再也顾不得皇权威严，为了眼前留得命在，虽然手无寸铁却爆发了巨大的战斗力，仗着人多也敢去抢夺禁军的武器。

一时间，皇城外的广场上杀得血肉横飞，惨呼不断。

三衙管军杨沂中闻讯调来禁军支援，在强大的军队面前，死亡和重伤的百姓很快过百，轻伤更是不计其数，百姓们临时激起的血勇土崩瓦解，靠着铁血手段禁军总算将局面控制住。

禁军将混战的两方远远隔开，百姓和太学生被驱赶做一堆，由禁军团团围住。内监则退到了皇城脚下，由赶来的御医替其疗伤。有禁军护着，内监们普遍伤的并不严重，御医有条不紊地帮他们清理创口，上药包扎。

反观百姓这边，死伤无数。雪亮的刀锋终于冷却了先前的冲动，皇城前的广场上呼号呻吟声不绝，十几具死者的尸体被摆在人群中央，轻伤者忍着伤痛给伤重者进行简单的救治，无非是撕下衣襟进行一些简单的包扎。

百姓们已经大半日水米未进，此时又累又饿，身上还带着伤，却不得不待在原地，等待帝王对他们命运的宣判。

太学生们人人带伤，澜衫上满是污泥和血迹。这身学子服原本是最受珍视的，既代表了太学生的身份，更是他们作为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的骄傲，如今他们却顾不上这身衣衫，呆呆地望着地上躺着那具尸首，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陈雷死了。小半天之前，他和他们一样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心想要金榜题名，匡扶社稷，致君尧舜上。如今，他却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混战中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死亡这样切近又这样荒诞。他们梦想过马革裹尸；梦想过匡扶正义，不惜殒身；梦想过仗剑天涯，葬身虎口——却唯独没有梦见过在临安，在天子脚下，因为一通登闻鼓被皇帝的家奴和禁军打死！

“他妈的，谁能告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啊？”黄如痛哭失声，他伏在王宪的肩头，哭得不能自己，“他才十七岁，十七岁啊！三省兄，子美兄，你知道陈雷背负着什么吗？他是陈东的族孙，他背负的是整个陈氏家族的希望，如今，如今……”

靖康二年，太学生陈东上书乞求赵构留用李纲，罢免黄潜善和汪伯彦等人，被黄潜善怀恨在心。八月，抚州人欧阳澈上书指责赵构“宫禁宠乐”，赵构大怒，黄潜善趁机进谗言，提出将陈东和欧阳澈杀掉。二十五日，陈东与欧阳澈在应天府被斩杀，陈氏家族经此变故多年一蹶不振。

陈雷年纪虽小，但才气纵横，在人才济济的太学也是惊才绝艳的存在。他本人谦逊有礼，行为正直，深得太学教授和同窗的喜爱，一致认为他是继王宪之后太学的又一状元之才。

如今，年仅十七岁的陈雷变成了皇城前广场上的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叫他的同窗兼好友如何不扼腕痛惜。

王宪嘴角破了，额头肿起个大包，右手用里衣做的绷带吊在胸前，他用左手拍了拍黄如的肩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左相汤思退、右相陈康伯和六部的大佬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吏部尚书张焘最是火爆脾气，他指着眼前乱糟糟的广场说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金兵还没有来，先令禁军将临安百姓一通乱杀，替金兵扫清障碍？”

陈康伯提醒道：“子公，慎言。一切等面见陛下之后再议不迟。”

张焘恰好看到御医正在给内监疗伤，冷笑道：“还是奴才们的命金贵！史浩，你是国子祭酒，有人打了你的学生，你当老师的不能去助拳也就算了，怎么，连送点食水和汤药也做不到？”

史浩是个温吞的性子，他不愿与张焘呛声，正要解释几句，左相汤思退也说道：“老史，你且带着太学教授进去，先将人安抚住。我已命人征调了医师，先全力救治伤患。”

汤思退暗暗摇头，他常被人诟病善揣天心，逢迎上意，皇帝今日这番操作连他也看不懂，难道真像坊间揣测的，皇帝无后，索性将家底折腾光也不心疼，反正留着也是便宜了别人。

陈康伯也催促道：“老史，你快去吧。今日这事恐怕难以善了，你务必将太学生安抚住，不可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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