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外面的广场已经乱成一团,全副武装的禁军和手无寸铁的临安百姓对峙着,百姓后方停放着王二苟一家三口的尸体,如今又多了一个血糊拉滋的汉子。他脸朝下趴卧在春凳上,腰臀以下血肉模糊,双腿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回春堂最擅长跌打损伤的老医师正指挥着徒弟给他上夹板。
“顾大夫,我那口子没事吧?”一个三十来岁的健壮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蹲守在春凳前,一眼不眨地看着回春堂的小徒弟给受伤的人上夹板。
“邹娘子莫急,你相公性命无碍,只是腿骨碎了,就是接好了,今后走路也不大稳当,干不了重活,今后怕是要苦了你啰。”
顾大夫看着被打折了双腿的刘石虎心下也觉惨然。刘石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在钱塘门外的码头替人扛包为生,手底下有五六十个兄弟。他对待手底下的兄弟极好,也并不仗着人多做威福,平日里左邻右舍有个急难也极肯相帮,在钱塘门一带挣得了个“赛孟尝”的名号。
“回春堂”开在钱塘门外,顾大夫和孙女平日里也多亏刘石虎夫妻照拂,今日见他受伤,顾大夫使尽家传的接骨术,无奈刘石虎腿骨碎成了好几截,无论如何不能完全恢复如初了。
“你逞什么能,”刘娘子憋了多时的眼泪忍不住滚滚而下,她哭骂道:“官家和贵人何时把我们小老百姓的命当命?王二苟一家已经死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是不是要我们娘仨也下去陪你?还有你那瞎眼的老娘,一样也活不成。”
两个孩子听母亲这样说,忍不住扑在父亲身上大哭起来:“爹,娘,你们不许死,我们家谁都不许死——”
刘石虎脸色煞白,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痛得汗珠子直滚,听到一双儿女的哭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行了,爹没死,爹不会死,别听你娘浑说。我就是想不明白,王豆子那孩子才多大?六岁!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懂什么?他左不过就是馋几颗糖豆,跟人学了几句根本就不懂的顺口溜,咋就该死了呢?还有王二苟,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人,咋说死就死了呢?”
围在他们身周的人墙突然波浪一样涌动起来,慌的刘娘子和两个孩子扑跪在刘石虎面前,张开双臂像护小鸡一样护着他。人墙退了两步,忽然又像潮水一样向前涌去,很多声音在喊:“禁军杀人了!咱们跟他拼了!”
王宪和谢珩带着一群太学生一直顶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心里燃着一团火,要将他活生生烧成灰烬。
两个时辰前,王宪和谢珩追着百姓的队伍来到皇宫前的广场,当仁不让地接下了写诉状的任务。
本朝初年,敲登闻鼓只需承诺诉状中涉及的事情“属实”即可。真宗朝后对敲登闻鼓的限制越来越多,其中一条就是要将诉状递到御前,敲鼓人先要承受三十廷杖。三十廷杖足以将一名精壮汉子打伤打残,甚至打死,端看行刑人如何想。加上负责看守登闻鼓的小吏各种刁难,宋朝的登闻鼓已经有一百余年不曾敲响。
王宪和谢珩二人商议着三五几下就写好了诉状,两人都争着要做出首告状的敲鼓人,旁边伸过来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把抢走了诉状。
“王太学和谢太学都是未来的官老爷,国家的栋梁材,这当众挨打的活儿不适合你们,还是某家来!”
行刑的内监将刘石虎扒的只剩一条底裤,将他牢牢按在刑凳上,两名负责行刑的内监一左一右地站在刘石虎身后,高高地扬起木杖向刘石虎的腰臀打下去。木杖击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刘石虎扭头向娘子呲牙一笑:“得亏是我来,要是王太学和谢太学,细皮嫩肉的,根本不扛揍。”
但很快刘石虎笑不出来了,他脸色忽青忽红,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子。木杖打在身上,好像要生生将人打成两截,刘石虎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
突然,木杖失了准头,打在了刘石虎臀下半尺的位置,他发出一声惨叫,弓起身子,整个人像鱼一样蹦跶,又被落下的木杖狠狠打下去。他的腰臀处已经血肉模糊,几乎每一杖下去都会带起一蓬血花。
行刑的内监下了死手。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刘石虎的老婆,她大声咒骂,想要冲上去,却被禁军死死拦住。刘娘子拿出在鱼市揽客的大嗓门,高声叫骂道:“打!打死他!打死了我当家的,还有我!我死了,还有我的两个孩子,我的孩子也死了,还有八十岁的瞎眼老娘!除非今天你把我们一家五口都活活打死,只要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口气,老娘就要继续敲登闻鼓、告御状!”
身后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涌上前,大声鼓噪:“还有我们,除非把我们都打死了,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我们就继续敲登闻鼓,除非我们都死光死绝了,否则今天皇城司必须给王二苟一家一个交代!”
“王二苟一家不能白死,皇城司不能草菅人命!”
有人看到刘石虎被打的晕厥,大声哀告道:“官家饶命啊,给刘石虎留条活路吧!”
“官家,王二苟一家三口都死了,不能再让人打死刘石虎啊!”
皇城静默无声,宫墙上冒出了无数锋利的枪尖,在冬日惨白的日色里闪着冰寒的光。
三十廷杖打完,刘石虎好歹留了一口气在,百姓们七手八脚地抬下去找人救治。宫门前,百姓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宋朝祖制,一旦登闻鼓被敲响,皇帝无论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临朝视事,亲自过问敲鼓人反映的事由。
滴水成冰的天气,数千临安百姓等候在宫门外,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的皇帝为死去的王二苟一家主持公道,他们相信刘石虎用命送到御前的诉状,一定会激发官家的善心和怜悯。
不知道等了多久,内监终于带来皇帝的口谕:“官家说了,尔等反映之事,朕已悉知,王二苟一家之死实乃事出有因,朕已命有司将其好生安葬。尔等可自行离去,莫要再生事端。”
王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二苟一家三口的惨死在皇帝嘴里不过是“事出有因”,将其草草安葬即可。他与同样震惊的谢珩一道,向传旨太监大声喊道:“我等要见官家,登闻鼓已敲响,官家也接了诉状,如何不让有司勘定情由,偏信一方而臆断?”
负责传达皇帝口谕的中官看了一眼王宪等人身上的澜衫,气急败坏道:“放肆!尔等既是太学生,不在太学读书,却来此聚众闹事,诋毁君父,咱家定要让祭酒扒了尔等这身衣衫!”
中官的嚣张话语就像在烈火上浇了一瓢滚油,“中官好大的威风!学生竟不知何时国子监和太学事务,中官可一言而决。读书人的澜衫中官也是想扒就扒,整个临安城还有什么事是中官做不到的?”
“你,你放肆!”传旨太监气得浑身哆嗦,他们奉的是天子令,到哪里不是让人捧着敬着,何时受过这样的鸟气,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语言冒撞了,这些读书人最擅长抓人话靶子,赶紧补救道:“你们休猖狂!咱家自会禀明官家,让祭酒来收拾你们!”
“中官何须出言威胁,我等今日是请官家为王二苟一家主持公道,中官若是认为王二苟一家该死,大可当着临安百姓的面大声告诉我等,这般出言威胁,难道是心里有鬼?”
“一家三口殒命,六岁小儿惨死,但凡稍有人心者无不闻之落泪,中官不但毫无怜悯之心,反而对击鼓为其鸣冤者下死手,不当人子!”
“阉竖就是阉竖,哪里来的人心?他们不但身体残缺,更是毫无人性!”
……
论骂战,宋朝的太学生就没输过。当初内侍省押班康履仗着赵构宠信,与御营都统制及枢密使王渊等人勾结,置百姓与社稷于不顾。兵败渡江之时,征召兵船用于私运财宝,导致数万士兵和百姓落入敌军包围被屠,最终引发“苗刘兵变”。事后,宋朝有识之士曾进行了无数次推演,其中就有太学生们的师长。推演认为正是“苗刘兵变”让宋朝彻底的伤了元气,改变了宋金的军事力量对比,使宋朝再无余力北顾,只能龟缩在江南苟且偷安。
可想而知,太学生们对宦官的观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这般羞辱咱家,咱家和你拼了!”宣旨的中官和随侍的小内监气得上前要同太学生拼命。见到有架打,跟王宪和谢珩二人同来的太学生一拥而上,双方拳来脚往,在皇城外的广场上演全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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