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二十章 信（二）

“金国真的要打过来了！”

李青萱的信写的很长，说完了陈家的事，她又谈起一路上的见闻。眼下的宋朝境内最平静的反而要数临安城，就像是风暴的中心总是最宁静的。李青萱看到一路过来的州县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都面带忧色，在战争的阴云下瑟瑟发抖，官民们尤其担心的是朝廷的不抵抗政策，直到现在朝廷都丝毫没有整顿军备，加强防御的举措。整个宋朝就是一个一敲即碎的鸡蛋，百姓甚至传言，金兵的铁骑不出十日即可拿下宋朝全境。覆巢之下无完卵，山河一旦破碎，百姓的家园又该如何？

一片悲观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强而有力的音符，兴元府知府姚仲言从去年起就在下辖的诸县遴选孔武有力愿意保乡卫民的义士，将其团结起来，聘请武艺高强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军伍担任教头，每日教习武艺，练习战阵进击合搏之术，据说目前整个兴元府已经有这样的保乡军5000人。

“如果我朝的各个州府都能像兴元府这般就好了，起码真打起来我们也不是半点抵抗之力皆无。对了，这一路过来我还听说了关于金国皇帝的一桩秘闻，都说这位皇帝荒淫好色，不想竟到了如此地步，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看到一向温和的五姐姐竟然在信中对金国皇帝破口大骂，李青鸾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了，她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

“绍兴和议”签订后，宋金两国之所以能维持二十多年的和平，实在是和金人的出身有关。

金人也就是女真族，原本是生活在白山黑水间的一个小部族，靠渔猎为生，还要时时受辽国的剥削和压榨，日子极其清苦。当时女真部落出现了一名出色的首领——完颜阿骨打，他力大无穷，野心勃勃，先是统一了女真部落，于天庆四年起兵发动反辽战争，连败辽军于宁江州、出河店，创造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女真族的突然崛起让宋朝君臣眼前一亮，生活在幽云地区的汉人马植首先向宋朝皇帝赵桓献上“联金灭辽”的计策。直到宣和二年，宋金终于达成“海上之盟”。宣和七年，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率领金军擒获辽天祚帝，辽国灭亡。更为搞笑的是，原本说好的宋金联合灭辽，结果金人在前面拿大刀片子杀的辽军人头滚滚，宋军却仿佛手中拿的是高粱杆子，专门去给辽人送人头。

这一次灭辽之战，金国不仅杀出信心，更看清了宋朝的无能。凶猛的狼群怎肯给软弱的绵羊当爪牙？靖康二年，金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灭掉北宋，将徽钦二帝并皇子、公主、后妃及宫人三千多人掳掠北上，几乎将皇宋血脉一网打尽，徽宗八个儿子只走脱了原本受命前往金营做人质的赵构，历史就是这么讽刺！这才有了拥有江南千里之地的南宋。

连年的征战早已让金人感到厌烦，尤其是金国的贵族和高层将领厌战情绪十分浓烈，从穷山恶水的极北之地一下子跌入中原的繁华温柔乡，女真人急于享受胜利果实，这才止住了征战的步伐，给了南宋苟延残喘的机会，这是其一。

其二跟金国的帝位传承不无关系。金太祖与金太宗就像是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的复刻，也是兄终弟及。

金太宗死后传位给儿子完颜亶，也就是后来的金熙宗。当今皇帝完颜亮是金国的第四任皇帝，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之孙，太师完颜宗干的次子，金熙宗的堂兄弟。

完颜亮也是个传奇人物，他的母亲大氏是完颜宗干的妾，作为一个庶子，完颜亮想要在完颜宗干众多的儿子中脱颖而出十分困难。但完颜亮极善经营自己，年少时他着意与留居在金国的辽宋名士交往，平日里与文人名士品茶弈棋，诗词酬唱，他文学天分极高，号称“一吟一咏，冠绝当时”。完颜亮这些做派与只知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皇室宗亲大相庭径，加之他又肯扶危济困，因此在宗室中名声极好。

金天眷三年，完颜亮十八岁了，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一年，金国皇帝和宗亲老臣深感金国贵族，尤其是皇室宗亲中的年轻一代腐坏堕落太快，他们只知奢华享乐，对祖宗奈以立国的弓马骑射丝毫不敢兴趣，一旦有战事，恐怕一个能提兵上阵的都没有。此时的金国并非高枕无忧，南面有南宋隔江对峙，西有西夏病起肘腋，后方还有辽国余孽建立的西辽不甘雌伏。商议来商议去，决定在宗室当中挑选年轻人去梁王完颜宗弼的军中历练。

完颜宗弼还有个宋人取的名字——金兀术，他常年驻扎在宋金前线，面对的是岳飞的背嵬军和韩世忠所帅的精兵，双方时常打仗，互有胜负。完颜宗弼治军严整，到他帐前听用，哪怕你贵为宗室子，也免不了上前线直面死亡。

一方面这是个玩命的活计，另一方面也是一个执掌军权的机会。各皇室宗亲推来挡去，既不愿冒风险，又怕把机会给了别人。最后人畜无害的完颜亮得到了这个机会，从此青云直上，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宗室子做到了金国的右丞相兼都元帅，授太保衔，领三省事。

年仅二十六岁的完颜亮权倾朝野，风头无两，最终在二十七岁那年弑君纂位，登上皇帝宝座，成了金国第四任皇帝。

完颜亮登基后干了两件大事，一是杀人；二是迁都。

完颜亮登基之前虽然位极人臣，可惜掌权时间太短，加之完颜亶之后他并非大臣们心目中的最佳继位人选，因此朝中时有动荡。为了稳固帝位，完颜亮向宗室举起了屠刀，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秉德、东京留守完颜宗懿、北京留守完颜卞都被完颜亮杀害。金太宗子孙被杀者七十余人，太宗后代几乎死绝。紧跟其后的是宗翰系、斜也系和谋里也一系，众多宗室大臣被连根拔起，满门除绝，连久握重兵在外的老臣完颜撒离喝也未能幸免。

这些人都是在“靖康之变”中为金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有宋人私下开玩笑，比起赵构的毫不作为，完颜亮更像是宋徽宗赵桓的儿子，他以一己之力几乎灭掉了金国除他和寥寥几个兄弟之外的所有皇嗣血脉和宗亲大臣，为“靖康之变”中皇宋绝嗣的惨况报了一箭之仇。

接下来的迁都完颜亮做的更绝。天德五年，完颜亮将金国国都从上京迁到了燕京，并将燕京改称中都，中都所在的府治称为大兴府。这还不算完，到了正隆二年八月，完颜亮下令撤销旧国都上京的留守司衙门，改其称呼为会宁府。更绝的是他下令毁掉旧宫殿、宗庙、各个大族的宅第和皇家寺院储庆寺，将其夷为平地，重新恢复耕种，使其不留半点痕迹。比起徽钦二帝丢掉了宗庙社稷和祖宗陵寝，完颜亮相当于自掘祖坟。

说他不是来帮徽宗报仇的，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过去！

李青萱信中所说的却不是这位皇帝的生平事迹，而是他风流本性。

从临安到镇江，市井间津津乐道的是这位金国皇帝登位后好色的本性暴露无遗，而且尤好臣妻，多次做出当众抢夺臣子妻室甚至杀夫夺妻的无道行径。

更为荒谬的是，传说他之所以大修汴京宫室，饰金傅彩，极尽奢华，乃是听闻赵构的妃子张氏容貌绝美，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还有人向其进献了张贵妃的画像，据说完颜亮见后失魂落魄，发誓定要将张贵妃迎入自己后宫。

见完颜亮垂涎张贵妃的美色，一些在“靖康之变”中被掳掠到金国的汴京皇宫太监向金主献媚，声称张贵妃不仅容颜绝美，肌肤更是细腻如玉脂，恐怕忍受不了燕京的寒风与干燥的气候，“需得仍在汴京住着，好生温养，方能令美人生色。”

完颜亮听信谗言，不仅令大臣亲自负责重修汴京，如今改叫南京的宋朝旧皇宫，深恐大臣不尽心，完颜亮又让心腹大太监梁琉前去督工。梁琉原本是汴京宫里的旧人，被掳掠去北地时年纪尚小，但他聪明机灵，一来二去竟投了完颜亮的眼缘，提拔他做了御前首领太监。到了御前他更是小心伺候，从不忘形，因此更得完颜亮信重。此次得了去南京监工的差事，梁琉半点也不敢疏忽大意，成日带着贴身的小太监四喜在工地上转悠，专门鸡蛋里挑骨头。别人不知，梁琉却深知完颜亮对南京的宫室有多看重，他是打定主意要再次迁都的，作为新的都城皇宫，怎么奢华都不为过。因此，梁琉不怕靡费，凡事都务求尽善尽美，但凡有一点点瑕疵即命推倒重来，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弄得整个金国自上而下怨声载道。

“明明是金国国主野心膨胀，想要吞并我朝一统天下，却将黑锅推给一个无辜的女子，何其无耻！”李青鸾忍不住怒骂出声。

李青萱在信末写到：“传闻不知真假，但民间因此掀起了一股婚嫁风，三媒六聘流于形式，甚至出现了头天议亲，次日成婚的现象。”末了，李青萱嘱咐李青鸾一定少去人前抛头露面，出门最好戴上慕篱，以防不测。

李青鸾心中感动，嘴上却嗤笑道：“燕京距此怕不有万里之遥，难道那金国皇帝还能飞过来抢了我去？”

李青鸾嗤笑说道，却不知她差点一语成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