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十七章 开窍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西湖热闹起来，宽袍大袖的士子和裙裾飘飘的仕女三三两两漫步湖边，给春天增加了新鲜的颜色和生气。

湖面波光粼粼，大大小小的画舫在湖面上悠游，借助春风不时传来船上悠扬的乐声，活脱脱一幅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每个人都沉醉其间，就像林昇那首题壁诗所写：“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却把杭州做汴州。”

画舫间又有只能容纳两三人的扁舟穿梭往来，将岸上的美食美酒美人送上画舫，将西湖的春色更渲染出十分。

有一页扁舟远远地脱离在热闹的画舫之外，船头坐着一个丫鬟正用红泥小火炉煮水烹茶，船尾原本负责操浆的丫鬟将船桨收了，托腮坐着，任小舟在湖面上随着水波上下荡漾。小舟中间的位置架着一块船板，李青鸾将双手枕在脑后，交叠着双腿，翘着只着雪白罗袜的双脚，微眯着双眼望着远处的青山与高处的白云，似睡非睡。

不一会儿水开了，红袖从脚边的食盒里拿出三个茶盏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又拿出几碟点心也一一摆在小几上，笑道：“小姐，水开了，你渴不渴？要不起来吃点点心？”又招呼船尾的绿漪，“你也过来喝茶吃点心吧，看你傻愣愣的好半天了，只是小心些，莫把船弄翻了。”

红袖将小几推到小舟中间，船板上有几个凹坑，正好将小几的四个脚卡住。她又去船头将烧水的铜壶提过来放在小几边上，自己则盘膝坐下冲水泡茶。

李青鸾已经翻身坐了起来，她往一边侧了侧，给绿漪留了一个位置，三人皆没穿鞋，脚上只着罗袜，围着小几坐着，随意又自在。

主仆三人在鄂州时也经常撑着小舟去东湖闲逛，夏天的时候常躲进荷花群里寻阴凉，待到傍晚暑气褪下去才摘了荷花或者莲蓬回家，程氏都见惯了的，三人水性精熟，程氏也不担心她们落水。李青萱跟随谢珩前往丹阳，李青鸾在临安城没了伴，闹着要去西湖逛逛，程氏自然也由着她，只嘱咐她不可生事也就罢了。因此，但凡天气晴好，李青鸾总是带着红袖和绿漪在湖上消磨时光。

李青鸾和绿漪不像红袖那样老实坐着，两人都把脚伸出船帮外面，背靠背坐着，一边吹着湖风，一边晒着暖阳，一边喝茶吃点心，好不惬意！

绿漪是真的饿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点心，叹气道：“这样的日子太舒服了！小姐，我真想这样的日子我们能一辈子过下去，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多好！”

红袖打趣道：“喝一杯茶，吃几块点心你就觉得日子好过了？刚才是谁说划船累死了，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

绿漪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被打击惯了的，毫不在意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红袖姐姐我不信你就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反正我就希望能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有吃有玩，啥也不操心！”

李青鸾侧头笑道：“啥也不操心？是谁成天在我耳边叨叨，说娘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让的？以后娘要是罚你可不许再到我面前叫屈！”

绿漪讪笑道：“那是夫人规矩严……我是小姐的人，夫人罚我我自然要找小姐替我做主，这是天公地道的事！”绿漪理直气壮地说道，“说起来，夫人倒有好些天不曾训我了，好像自从王太学约侄少爷去奕社，咱们也跟着去开眼界，夫人自那以后就不曾训过婢子了。”

“夫人训不训你怎么又跟王太学扯上关系了？你这样说话多让人误会！若是……还好；若是将来王太学跟旁的小姐议亲，你让咱们小姐怎么做人？”红袖明里是在责怪绿漪说话不知轻重，暗里却偷觑着李青鸾的神色。

此时的宋朝还没有被程朱理学禁锢，大家对青年男女间的交往呈宽容的态度。但是李青鸾马上就要及笄，正是议亲的关键时期，如果公然宣称与某青年男子来往密切，甚至得到了家中长辈的首肯，若是将来两家议亲成功倒也罢了，旁人只会觉得是一场佳话。若是两家没有结亲的意思，或者是中途出现变故，那么婚前的交往就会对女方的名声造成极大的阻碍。

绿漪毫不在意地说道：“红袖姐姐也太过小心了，船上就小姐跟你我三人，难道咱们说的体己话还会有谁传出去不成？再说了，从谢姑爷与五小姐成亲后，王太学就总来寻侄少爷说话，每次又总会拉上咱们小姐。侄少爷虽然聪明，到底年纪还小，王太学在临安城里名气那么大，有什么必要非得巴巴地叫上侄少爷？还不是为了……”

“绿漪！”红袖声色俱厉地打断了绿漪，“你越说越不像话了！王太学来找侄少爷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小姐是看在侄少爷年纪小，偶尔陪他参加几次学子们的集会，你可不许胡说败坏小姐名声！”

绿漪低下头，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这不也是为小姐着急嘛！王太学被太学教授和史祭酒拘在学里不让外出，说是苦读诗书不到明年春闱不放人出来。到明年春闱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谁知道这中间又会出什么变故？小姐犯不犯得上与他耗着？”

绿漪与红袖都是李青鸾的贴身丫鬟，她们三人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绿漪和红袖都比李青鸾大上两三岁，将来是她的陪嫁丫头无疑的。李青鸾懵懵懂懂，两个丫鬟却知道此次来临安，除了替五娘子操持婚事，李道和程氏也有替七娘寻摸婚事的意思。李青鸾模样生得太好，李道和程氏都不愿将她埋没在鄂州，都希望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这些时日在临安她们耳闻了王宪的不少事迹，宋朝以读书人为贵，王宪是读书人中出类拔萃之人，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史浩已经是钦定的下一代帝师，有了这层关系，只要王宪争气，不行差踏错，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本来像王宪这样的读书种子，凭李道一个鄂州御前诸军统制是不敢肖想的，但是李谢两家的联姻又让程氏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李青萱能成功嫁给谢珩，凭的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王宪这些时日总借着由头来找李进的长子李孝礼，不是参加文会就是“奕社”品茶论道，想李孝礼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就算天资聪颖，可跟王宪这样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相比，就像皓月之于萤石。王宪的目标是什么，李府以程氏为首的过来人自然比什么都清楚，如果两个年轻人互相看对了眼，结亲自然也就顺利成章。

偏偏自立储后，王宪等人就被拘在太学中不得外出，史浩甚至放出话来，太学生当以读书进学为首要，在明年春闱以前不得心有旁骛。

程氏明白，王宪明年一旦高中，根本就没他们李家什么事儿，她恨不得能早日将亲事定下来，偏偏李青鸾还是个没开窍的小丫头，无奈之下她只得让两个丫鬟来试探女儿的心意，也希望李青鸾能早点开窍，最好能让王宪明日就上门提亲。

李青鸾将双脚都伸到了船帮外面，正晃啊晃的非常起劲，若不是嫌湖水冷，她都想将罗袜脱了，伸到湖水里泡一泡。

此时听得两个丫鬟险些吵起来，再认真回想了一下她们的说话内容，不由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说王太学，心悦我？”

绿漪立刻点头道：“阿弥陀佛，小姐，你总算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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