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十六章 立储（下）

萧宝录离开后，大太监王沐恩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递进话来，有要事要与陛下商议。”

“皇后，她有何事要见朕？”

赵构觉得奇怪，郭皇后是赵构登基起就跟在他身边的，起初只是一名小小的才人，赵构远避海上时日夜惊悸不安，乃至夜不能寐。郭才人出身武将之家，为了让赵构安心入睡，每当赵构入寝，郭才人都持剑守护在侧，赵构这才能得片刻安寝。两人相伴一路走来，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在这个内外交困的节点，照理说皇后不会因小事来给他添堵。

郭皇后行礼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妾日前做了一个梦，梦见太祖皇帝向臣妾索要皇位，还说这皇位借了这么久，也该还了。朦胧间，臣妾还瞧见，太祖皇帝扶着要登位之人竟依稀是普安郡王的模样。”

赵构瞋目道：“皇后，你也学他们来逼迫朕！”

郭皇后忙俯身请罪道：“臣妾不敢！可是陛下，百姓们需要安抚，朝廷也需要安定。陛下今年已经五十有四，立储也是应当应分之事，何不顺应民意以安社稷。”

“普安郡王心性敦厚，又是个极孝顺的孩子，立为储君他只会更加孝顺陛下。陛下此后大可悉心教导，从此江山有托，太祖太宗皇帝九泉之下必定放心，朝臣和百姓也可安心，”郭皇后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还请陛下三思。”

朝臣们日日催逼，昨日早朝有老臣上前拉着赵构的衣襟不让其离开，非要他当庭表态为国立储。郭皇后作为皇帝的枕边人，自然能感受到皇帝心意的变化，赵构已经准备妥协了，之所以迟迟不愿松口，实在是仁宗皇帝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况且他的声望远远不能与仁宗皇帝相提并论，一旦立了储君，朝堂之上还有他的立身之地吗？

郭皇后比皇帝多了一层担忧，皆因近来太宗一系的子孙一直小动作不断，四处联结大臣，试图争夺储君之位。他们的理由也很堂皇，“陛下与我等同是太宗皇帝的子孙，论血缘、论亲疏、论传承，没有太宗子孙尚存却把皇位传给隔了数代的远房侄儿的。”

太宗一系子孙给出的理由再充分，郭皇后也不可能支持皇帝立其为储君，只因太宗系的子孙已经长大成人，与生身父母的感情牢不可破，都说养恩不如生恩，何况赵构与嫔妃们对他们连养育之恩都没有。郭皇后等嫔妃比皇帝少说也要年轻十几二十岁，皇帝一旦殡天，作为养子的新皇帝会如何对待养母，只要看看英宗皇帝是如何对待曹皇后就知道了。

这些时日郭皇后也没闲着，她先是与后宫姐妹达成共识，随后又与朝中重臣互通声气，几下摸清了朝廷内外对立储之事的态度。今日她来东暖阁见皇帝，既是给皇帝和朝臣搭一个台阶，也是为自己和后宫的姐妹谋一条最好的后路。毕竟，普安郡王赵瑗和恩平君王赵璩是从小就被抱进宫中作为养子抚养的，彼此之间到底有几分情谊不说，对他们的人品和性情还是比较了解的。

郭皇后离开后，赵构打定主意借梯下楼。见到史浩时赵构面上挂着一脸戚容，他先是数落了王宪等太学生搅弄风潮，不敬君父的行为，史浩照例请罪，表示自己一定会约束他们的言行。

宋朝的太学生一向胆大，敢言敢行，是真正以天下兴亡为己任读书人。赵构继位之初对陈东等特别出挑的太学生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但并未能打断太学生们的脊梁，王宪和谢珩就是证明。因此，史浩的请罪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赵构并未过于纠结，话锋一转谈起了郭皇后的梦。

“朕自知资质愚钝，继位以来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唯恐祖宗基业毁于朕手……如今太祖皇帝托梦郭后，想是厌弃了朕，要朕归政于太祖儿孙。也罢，朕不日就遵从太祖皇帝旨意，选立储君，只是，朕怕九泉之后无颜面对列位祖宗……”

史浩岂会听不出赵构这是准备从两位养子中选立储君了，他心中不由大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劝慰皇帝道：“陛下天纵英才，于社稷倾危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这功绩与太祖、太宗相比也不遑多让，岂可妄自菲薄？这些年金国对我朝虎视眈眈，国内又有宵小作乱，骄兵悍将们不听号令也在所难免，陛下在危机四伏，千难万险中延续国祚，给万千百姓数十年安居乐业的生活，这些微臣都看在眼里……如今，陛下要选立储君，这是安定社稷的好事，对陛下而言，有了储君不但能帮您分担国事，也能免去陛下的后顾之忧；对朝臣和百姓而言，储君是国之柱石，也是定海神针！陛下能作此决断实在是社稷之幸，黎民之福，微臣为大宋贺，为陛下贺！”

一番话说的赵构心中极为熨帖，胸中余下那点块垒也终于消散，他拉着史浩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下，感慨地说道：“偌大的朝堂唯有史爱卿懂朕。两位郡王久不习朝事，史爱卿可为王府教授，处理政务之外也可教教两位王爷君臣孝道。”

做储君老师也就是未来的帝师，这是天大的好事，赵构虽未明说选立哪位郡王为储君，但史浩知道必定是普安郡王赵瑗无疑。他立刻涕泗横流地谢恩：“微臣一定悉心教导两位王爷，必不负陛下所托！”

赵构却说道：“如今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的儿子也大了，赵宋皇室血脉凋零，他们将来也是社稷的股肱之臣，爱卿就费心将他们一并教导，早日熟悉庶务于国于家都大有裨益。”

送走了史浩，赵构接下来又接连单独召见了几位宰执与朝中重臣。

二月二十三，利州刑狱提点范如圭将收集的仁宗朝名臣请立储君的三十六封奏折送到赵构案头，赵构感动不已，褒奖其：“忠勤王事，实乃忠臣。”

二月二十四日，赵构下旨将普安郡王赵瑗更名为赵玮，确定其皇子身份。三日后，即二月二十七日，赵玮进封建王，恩平郡王赵璩出居绍兴。

赵构虽然没有明确给出皇太子的名分，但他以提高赵玮身份方式基本确立了赵玮的储君身份。

这种做法虽然鸡贼，从宰执到临安百姓都没有再与之计较，迁延多时的立储之争在宋朝君臣各退一步的情况下终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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