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十五章 立储（上）

临安城内暗流汹涌。

“登闻鼓”事件看似平息，其实风波才刚刚开始。皇帝面对宋金之战上表现出来的逃避和懦弱，让临安百姓非常不安和不满。

百姓开始消极抵抗，面对市易司收税的小吏再无好脸色，并以各种借口推诿搪塞，少交甚至不交税。宋朝商业发达，商税占国库收入的七成以上，临安城又是宋朝商业最为繁华发达之地，有了临安带头，再波及到各地，商税一旦收不上来，宋朝的政务系统很快就会运转不灵，不用金兵来攻打，整个朝廷都会停摆。

数日前，市易司抓了十几个带头不肯缴税的商贩，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临安城掀起了罢市运动，米行、柴行、布行、乃至鱼市、骡马行、车轿行等等，全部歇业。

官宦富贵之家柴薪米粮都有储备，三五日不至衣食短缺。小民之家却是家无余粮，需要靠做工赚来银钱购买日常所需。如今各行各业全部罢市，普通百姓无工可做，一下子断了收入来源，就像给临安城内埋下了无数火药桶，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会引起爆炸。

别的不说，临安城数十万人口，需要的米粮和薪柴都是从外地运来，如今，余杭门外运粮的船只堵得水泄不通，却找不到人卸货、转运。一边是临安百姓缺粮、断粮；一边是外地的粮船靠不了岸。这种恐慌一旦蔓延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临安城如今民情汹汹，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民变，还是先让市易司放人吧。目下最要紧的是稳定！”

面对百官的劝谏，赵构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岂会不想维持稳定繁荣的局面，可偏偏百官要他立储，百姓拒绝交税，他这个皇帝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偏偏还有人不放过他。

有人以重金为饵，在“奕社”抛出一个极具争议性的话题，“家主无能是否该退位让贤？”联想到近日朝堂上请赵构立储的呼声日益高涨，这个话题针对的是谁，简直不要太明显。

抛出话题的神秘人还规定，不论士农工商，皆可上台畅所欲言，若是言论精彩、观点新颖，神秘人不但有好礼奉上，还会助其扬名。试问有那个读书人没有梦想过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扬名天下闻？又有哪个百姓没有做过天降横财，一夜暴富的美梦？

神秘人抛出的诱饵几乎将士人和普通百姓一网打尽。

连日来，临安城的有识之士连番登上“奕社”的擂台唇枪舌剑，最终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书生做了正方的代表，他一口咬定，家主是所有人的领头羊、主心骨，应该得到家族中所有人的尊敬，如果因为家主才德稍有不足就逼其让位，是为不孝！不孝者不足以言其他。

宋朝以孝立国，这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反方纵有千万个理由却不好再开口。

王宪接连看了几天的辩论，越看心中原本只是模糊的念头越发清晰。眼看面具人以近乎无赖的方式将又一名反方辩手轰下台去，他终于忍不住了。

“兄台所谓的孝不过是愚孝罢了！非但于家族无益，反而会将其带入险境、死地，甚至整个家族因他绝脉。”

面具人挥袖斥道：“危言耸听！”

王宪微微笑道：“是不是危言耸听且听王某一一道来。”

“所谓家主，是决定一个家族前进方向和未来发展的话事人和掌舵人，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位于家族权力的顶端，受全族的供奉，拥有最好的资源，因此，家主天然就该承担起家族延续、发展、壮大的责任。平安时期遴选人才，赡养老弱，引领家族走上正确的发展道路；遇到困厄险境，家主自然身先士卒，带领族中子弟杀出一条血路，以保护祖宗基业，延续家族香火。如果身为家主只享受全族的供养却不愿承担家主的责任，这样的人是蠹虫、硕鼠、吸食族中血肉的恶魔！向这样的人效忠，不是愚孝又是什么？和延续香火、绵延宗嗣、保护祖宗基业比起来，换掉一个不称职的家主究竟谁才是真孝、大孝，相信诸君自有评断！”

“王太学说的好！平日里享受我们的奉养，危险来临时却将我们抛给斧钺，只顾自己逃命，这样的家主早就该退位让贤！”

王宪话音刚落，“奕社”里已是一片叫好声，积压在临安人心中多日的愤懑与不甘找到了发泄口，许多人甚至破口大骂。

面对众人的赞颂，面具男气急败坏：“家主之为家主，那就是大家伙儿的天！你们反对家主，莫不是要翻天？”

有人嗤笑道：“什么家主，什么天？要我说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厚脸皮，不知羞！”

……

“陛下，这帮贱民大放厥词，根本就不将皇权威严放在眼中！尤其是那个叫王宪的太学生，轻慢皇权，言辞惑众，”

面具男扑跪在赵构脚下，痛心疾首地怒斥临安百姓和王宪。此时的他摘去了面具，竟是侍中萧宝录。

萧宝录是赵构的死忠粉，靠阿谀一路坐到了侍中的位置。此次“奕社”抛出的议题，不但调动了临安舆论，赵构也嗅到了其中非同寻常的气味，那是对皇权的威胁，尤其是对他这个皇帝的威胁。他深恐重演徽宗时百姓叩阙的旧事，连忙派萧宝录乔装到“奕社”引导舆论。

萧宝录不负所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这些时日在“奕社”牢牢坐稳了擂主的位置，一顶“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压的反方几无招架之力。谁料想最后杀出了个太学生王宪，三言两语将他这些时日的成果通通抹杀不说，还成功引起了临安百姓对“天子”的深层次思考。

“陛下，必须重重惩治王宪，若是一味放任，长此以往只恐动摇社稷！”

“这个王宪，怎么哪里都有他！”

赵构气呼呼地在殿中走来走去，作为皇帝，其他的或许都能忍，唯独对威胁皇权的事不能忍，当年陈东不就是因此被杀的吗？

赵构很想像当初杀陈东一样杀掉王宪，一劳永逸。但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杀王宪容易，要稳固皇权却十分不易。

“你先退下，宣史浩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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