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十三章 拦门三题（下）

谢珩也想明白了这一层。他与李青萱订的是娃娃亲，当年南逃途中艰险重重，李旺于谢玉有恩，定都临安后，两家时有往来。

谢珩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将来要娶李家的五娘子为妻，他偷偷见过她的样貌，是个清秀的俏丽佳人，但他始终对婚礼少了一份期待，也并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婚姻对一个女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此刻，看到李家人如此慎重地再三确认他对李青萱的心意，他才忽然惊觉，他即将迎娶的妻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家人疼爱和牵挂；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既是她的保护伞，也是她的催命符——这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谢珩思考片刻，认真答道：“两不相帮，也两边都帮。不帮，是不偏帮；都帮，是帮忙让家庭更和睦，婆媳相处更和谐。如果过错在妻子，我会代她向母亲赔罪，求得母亲的原谅；如果是妻子受了委屈，我也会与母亲把道理掰开揉碎了细细讲来，不会委屈妻子。总之，五娘子既嫁与我为妻，我就会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

谢珩的一番话让周围的小娘子看他的眼神都变成了星星眼，都在羡慕这李家五娘子不知何许样人，竟有福气嫁得这样一个既有才气又有姿貌还能护她疼她的夫君，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红袖灿然一笑，冲谢珩福身道：“五娘子真是好福气！第二关姑爷圆满通过。接下来请过第三关，由我家小姐亲自守关，还请姑爷与诸位同窗戮力同心共同通关！”

李府别出心裁的拦门三题太学生们看到了一种崭新的“齐家”智慧，都觉得新鲜别致，可惜前两题除了谢珩作答，都没他们什么事儿，这时听到第三题需要他们一起闯关，都觉好奇，跃跃欲试。

“第三关摆在哪里？烦请姑娘快快带我等前去。”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我都等不及了！”

照壁后面是李府的前庭，平日里李勇和李进也将前庭当做演武场，操练武艺，训练家丁。

原本空阔的前庭里堆起了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模拟的是两军渡江作战的情景，代表攻方的舰队帆樯如林，在江边一字排开，随时准备渡江。

一个身着月白箭袖，外罩大红披风的小丫头笑眯眯地蹲守在船队上方，不消说她就是攻方的主帅。王宪和几名同窗都认出这个小娘子正是那日在汤饼店偶遇的小姑娘。

“是你！”两名太学生惊讶出声。

李青鸾起身向谢珩等人拱了拱手，笑眯眯地说道：“目前我们是敌对双方，恕小妹不与大家一一见礼了。时间紧迫，还请五姐夫速速选出守方主帅。”

谢珩等人依言细看对江的守方，船队稀稀拉拉，士卒和武器散乱无章，呈现出一触即溃的败像。一方士气如虹，装备精良；一方萎靡不振，装备落伍。尚未开战几乎就可以想象战斗的结局。

“李姑娘，这不公平！既然是两军对阵，起码武器装备方面应该对等吧？还有，作为守方的军队人员是不是应该有优势？”

李青鸾笑道：“既然是两军对阵，哪里有绝对的对等？敌军可不会等你将武器装备和军队粮草准备齐全了才开战，他只会看己方的备战情况。战阵推演也不是将双方力量拉到一个绝对的平均值，这样的推演也是无效的。目前双方的力量对比就是如此，不知五姐夫敢不敢应战？”

王宪看出了门道，这应该是模拟的宋金渡淮大战，他吃惊的是双方的力量对比。

宋金两国必有一战，这是所有人，除了皇帝和主和派之外，都清楚的事实。甚至中书舍人虞允文和右相陈康伯以及老臣张浚等人还推断，金国的铁骑今年不来，最迟明年秋天必定会来。

作为一名以家国责任为己任的太学生领袖，王宪不止一次在酒酣耳热之际抨击时政，声援陈相公等主战派，痛骂汤相公等主和派是软脚蟹、缩头乌龟。但真真切切地看到李府前庭摆出来的两军军事力量对比，王宪还是惊讶了。

这段时日王宪和谢珩走得极近，对他妻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妻子的叔叔是鄂州御前诸军统制李道，领兵多年，一直在两淮前线。眼前的小娘子应该就是李道的三女，陪母亲从鄂州赶来替李青萱操持婚事的小名凤娘的李七娘。李七娘能摆出这样的沙盘，必定是跟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因此这个沙盘展现的很可能就是目前宋金在两淮真实的军事力量对比。

王宪慎重地问道：“不知七娘子将战场设在何处？”

两军对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像这样的战阵推演虽然无法讲究天时和人和，但是地利却可以争取。

李青鸾不爱女红，也不喜时下深宅大院女娘们那般伤春悲秋，她喜欢耍枪弄棒，身边的婢女个个都有一身武艺。鄂州军中多是岳元帅旧部，李道曾担任岳飞麾下选锋军统制，李青鸾经常女扮男装去寻老行伍们拼酒、讲古，每当讲到岳元帅以五百背嵬军冲阵，对抗完颜兀术十万大军，那时节人人奋身向前，毫不回顾，将后背交给战友和命运，浴血斩荆，竟杀得十万金兵溃不成军，完颜兀术吓得要渡河以避其锋。他一旦渡河势必改写战场格局，结果完颜兀术却被一名北宋太学生劝阻，随后稳住阵脚，形成两军对峙。最终，岳元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殒身大理寺，而南宋也向金国纳表称臣，苟且偏安。

每当听到这里，李青鸾总是不顾形象地与老卒们一起欢呼、扼腕、痛苦地捶胸顿足。

回府后，李青鸾必定召集婢女们去府里的演武场用大鼓敲一曲《将军令》，用沉郁雄壮的鼓声消掉心中积压的块垒，也因此被李夫人手持鸡毛掸子满府追杀，闹得鸡犬不宁。

到了临安城，嫂嫂和五姐姐不但将拦门题放心交给她操办，二哥李勇还亲自带人连夜给她堆好了这个沙盘，五姐夫和他的同窗们更没有因她是个女子就产生轻视，这让李青鸾感到由衷的开心和满足。

她学着王宪的样子，郑重一礼道：“采石矶。”

有人叫起来：“采石矶？为何不是两淮前线？”

对于这个疑问，李青鸾也存在心中很久了。她看过父兄叔伯们很多次推演，他们选择的决战地点均是采石矶。至于为何选择那里，父兄和叔伯们讳莫如深，她今天依葫芦画瓢地照搬过来，一来是考校一下五姐夫是不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二来，王、谢二人名声如此之盛，小丫头也存了一点好胜之心；最后，她希望通过太学生们的努力找到一条破解之法。要知道，父兄们每次的推演结果都不太妙！

王宪当仁不让地做了守方主帅，点了谢珩做军需官，又点了几名同窗做副手。李青鸾在绿漪和红袖二人的帮助下，将舰队排成“品”字形，气势汹汹地向对岸压过去。

王宪命军需官清点了人员、武器、船只等数量，然后将船队分为四队，两队正面迎敌，两队从左右袭扰，切断前锋舰队与后续大部队的联系，先吃掉前锋，再堵截大部队，岸上还埋伏了一支奇兵，趁敌军登陆未稳进行截杀……

作为“攻”方主帅，李青鸾没有那么多花俏，她仗着船体坚固，兵甲犀利，一路横冲直撞，只求抢滩登陆。

王宪采取用快艇围堵，堵住了再登船进行肉搏战，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李娘子，虽说是八十对阵一百，人数你们占优，但是北人不识水性，在船上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三成，这仗应该是我方赢了。”

红棉笑嘻嘻地将撞翻的敌船插上代表丧失战斗力的白旗：“郎君有所不知，北人虽然不识水性，这船上的却都是渤海国遗民，不仅水性精熟，战斗力也是有目共睹，这仗啊还真是我方赢了！”

双方一边推动船只前行，一边解说航速、人员数量、武器装备等等，虽然只是一场推演，却生生有了几分沙场喋血，征人未还的悲壮。

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二年的秋天，金国皇帝完颜亮率二十万大军从水路逼近临安，灭国之战一触即发，宋金双方选择的决战地点正是采石矶，那场决定宋朝命运的战斗就像这场推演战的翻版，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真实的大战中双方的力量对比更加悬殊，战争形势更加凶险。

“王兄，我朝与金国之间的军事力量差距真的这样悬殊吗？那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

战阵推演以双方打和结束，谢珩也顺利地把新娘子接上了花轿。但是太学生们心里明白，作为守方的他们其实是输了的，在那样悬殊的军事力量面前，守方的输几乎是注定的。

王宪安慰道：“无需那样悲观。作为守方，采石矶毕竟我们才是主场，金国的军队、舰只都是固定的，我们则可征兵，抽调船只，还有士气人心等等，可以利用的因素还有很多，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

一名家在健康的太学生附和道：“既然是守城战，肯定是物尽其用，我家在健康，采石矶附近的梢夫、踏车夫都有数千人，将他们组织起来加强训练，他日未必不能成为战场上强大的助力！”

“妙啊！”一名太学生拍手道，“我姑父乃平江守臣朱翼，我这就去信给姑父，请他组织梢夫和脚踏夫们进行训练，以备不虞！”

谁能想到因为今天一场小儿女之间的战阵推演，给日后的宋朝留下了一线生机，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众人一路伴随着花轿吹吹打打来到谢府，新娘子在大家的见证下走完了婚礼的流程，欢欢喜喜地被送入洞房。

作为新郎倌，谢珩还得陪客人们宴饮一番，他今日特别高兴，与同窗们多饮了几杯酒，回到洞房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待他用喜秤挑去新娘的盖头，两两相视，自有一番旖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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