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行之血胎 第十六章 不是邂逅

回到客店，躺在床上，沈霞裳不由将那封信又拿在手中再反复地看了几回，还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信封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信封而已，信纸倒是上好的宣纸，裁剪精致，折叠细心，非是女人，不能如此！

又一寻思，江湖凶险，人心诡诈多端，难保不是故布疑阵，引自己入毂！

毕竟几个月前自己在五湖之上，不就是毫无征兆地遭到了百变童子他们袭击的吗！要不是自己机警，说不定就出了事！保不齐现在便是他们的同党，眼看明里硬来不行，就又生出如此看似香艳，实则恶毒之计谋！

想到这里，沈霞裳不由得沉思起来，暗道，若照自己的想法，那在潇湘一代胡作非为的魔僧毗尸罗，他一手创立的天都教，经过多年的发枝散叶，不知衍生出多少徒子徒孙，即便现在成了残存的余孽，保不齐也会有他原来的死党心腹，这些人都有极大的可能会来找自己报仇，倘若真的是他们来找自己报仇，手段也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冯雅雨这恶贼到现在也不知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自己此行是来追捕冯雅雨的。毕竟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难保冯雅雨背后的那个大人物不会想办法来对付自己的！

刚才在云香楼还未有时间细想，此刻一念至此，心头似有电光石火划过，随即便恍觉冷汗遍身，不知何时手心竟也攥出了一把的冷汗。

将那封书信和信封往床头一扔，索性不管他，沈霞裳倒头便睡。

人虽然躺在床上，眼也已经闭上，心却很难平静，心情不平静就很难能睡着，只因为，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那封信来，心中有些烦躁，忽然一咕噜坐起，将那封自己都快能倒背如流的信又拿起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回，便开门将店小二叫了过来道：“你们这有一个叫作吴江的地方么？”

那店小二一听客人问起吴江来，便头头是道地说了起来，直赞那里就是姑苏的世外桃园！

在店小二添油加醋，不断吹嘘下，那里已经变得连瀛洲蓬莱都不能比的地方，成了人间的唯一仙境。

这些客店的小二每天接触天南海北的人，一个个都练就得伶牙俐齿，久已养成漫天唏嘘的习惯。

沈霞裳行走江湖的时间并不长，这时听了小二的话，便在心里暗暗地纳罕，心道，这世上难道真的有这样的人间仙境么？

本不想把那封信当回事，这时听得店小二一时吹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的漂亮，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

在心中思量道，若真有这么一个象小二说的那样的地方，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要去闯它一闯，哪怕丢了性命，也比留下遗憾要好些！

再说，自己真想见识下，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什么样的美女！

说到底，还是想看美女的心理作怪吧！各位书友以为如何？

次日午后不久，沈霞裳即步行来到胥江渡口，登上了一支小舟，解缆就出了虎啸桥，不一会便进入到五湖之中，抬眼一望，果然又与几月前风光不同。

那日游湖时尚是暮春初夏时候，当时微有小雨，湖上烟雨迷濛，看上去便如是一位覆着面纱的美人，也可算是已得其神韵。或者就象看到一丛花影，就算是花姿摇曳，清香馥郁，毕竟没看到真花的模样，难保不留遗憾。

眼下时节已经进入初秋中旬，全然又另是一番光景。一入湖中，放眼望去，天高云阔，湖水接天，浑然一色，令人心胸为之一阔，心里不由得再次感慨得见天地之宽。

环顾四下里，但见风帆沙鸟，斜日云烟，真真能令人悠然忘俗。

对于沈霞裳来说，今日再来，才真的算得上是真正地得以一睹其“庐山真面目”了，甚至都能算得上是一亲芳泽了！

小舟沿堤岸堤而行，只觉风摇柳岸，清风徐徐。时方七月，绿树荫浓不减，水面风过，堤畔成行的柳树上蝉鸣竟不觉其聒耳。

舟行半途，举目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远望湖上锦帆浩荡，晴日映浦，彩舟逶逦，渔歌嘹亮。

果然又是一番光景！

一路航行而来，沈霞裳始终站在小舟前，目光不住地来回浏览沿途风光，竟不觉疲累。

那弄棹的是一个长相颇为标致的渔娘，自称姓徐，二十多岁的年纪，虽常年在湖上来往，整天的风吹日晒，皮肤竟然还不太黑，只是有一种健康的红色。

就听她一口吴侬软语，语音清和优雅，行进中听得旁边湖上的舟子们渔歌互答，不由技痒，便听她先是清了清嗓子，接着便开口唱道：

“夜深听雨到天明，时寐又时醒。牖前水滴心徒乱，五鼓声，漫过雕甍。幽梦甫趋桑陌，众莺便扰兰庭。

斜阳摇水拍沙汀，双燕戏青萍。清风湖上谁横笛，乍回头，初见心惊。波皱轻烟不断，蔼消新月才升。”

却是一首《风入松》的调子。

这词写的是一位单相思的女子，文字典雅，笔法含蓄，尽是文人作派，但词意也挺有意思。一问始知，乃是姑苏有名的大才子公孙佑写的。

沈霞裳听她咿呀唱来，绵糯的吴音低回婉转，轻柔异常，仿佛是用世界上最柔软的鸟羽在一遍遍不停地撩拨着人的心底，那真是一种令人心魂俱酥的感觉。

时间也是过的很快，很快就走了约一个时辰，在拐过一片芦苇沙汀之后，前面便转入到一条小河上来。

就见菱萍荷藻几乎铺满水面，只有中央一条来往船只冲开的水路，便如碧绿庄稼中的一条田间小道。

荷花菱叶的清香，给人的绝不只是感官上的享受，似乎还有些难以言表的妙处，令沈霞裳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语言可以来准确地表达自身的感受了，只好一边在眼里激赏，一边在心里赞叹。

小舟驶入小河，沈霞裳就见这里的河两岸三三两两，零零星星地散落一些人家，这些人家，绕屋皆是菜圃，时而见有顶着皤皤白发的老婆婆或身姿婀娜的俏媳妇正在其中采摘园蔬，而菜圃的周围尽是低矮的篱笆，连菜圃的门都编成篱笆的模样。

此外，几乎家家门外或房前宅后都有个荷池，池子有大有小，池边时见有童子老叟于树荫下临池垂钓，花光树影，错杂篱边，一派祥和景象。

沈霞裳这时才注意到，这小河上的舟船虽不太多，但也不时地能见到有小舟来往。不过，让沈霞裳惊奇的是，这儿果然象那封信中说的那样，每家每户门前的河边真的都系有一只小舟。

再仔细看那河边，在树丛的掩映中，果然也是建有曲曲折折，长长弯弯的木走廊。

那渔娘这时忽然一指前方道：“前面郎个武冈的秀若痕躺诸到吔！”

沈霞裳勉强听得懂她的意思是，前面就快到秀樾横塘了。

此时才过哺时，刚到酉时，西方的天空晚霞灿然，眼前也早已炊烟四起。

前面来到一座桥底，那渔娘道：“公几，过了子秋，就到地方吔！”

沈霞裳一边极目河两岸的田园风光，尽享那些小桥木廊流水之趣，一边再看这所谓的秀樾横塘，其实只是一段更加宽阔一些的河面而已，不过两头在河道收窄的地方均建有一座浮桥。

整体看上去象是一个扎着两头的布口袋，不过这一片的荷叶荷花却非常之盛，虽是秋初，却依然红衫迢递，绿圆盎然，风中荷香，中人欲醉。

这片地方两岸的住家明显地多了起来，还形成了一个小埠，有一条不长的街道。此时但见眼前的小埠正映红在一片晚霞之中，横塘两岸的垂柳在炊烟的笼罩下忽明忽暗。

沈霞裳正在慢慢地欣赏眼前的风光，心中平和已极，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就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歌声，就听那歌声唱道：

“水澹澹兮莲叶动，风飒飒兮荷花羞；

去复去兮天色晚，采复采兮红菱秋。”

正是那封信中的《采菱歌》，沈霞裳猛一回过头来，就见自己小舟的后方驶来一艘画舫，那画舫前的甲板上站着一位黄衫白裙少女，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沈霞裳觉得似认识又不认识她，不知她为什么冲自己笑，怀疑她是认错人了，只是这歌词再熟悉不过，这一两天来，自己不知在心里已经念叨了多少遍！

而在心里不由得感叹的却是，原来王凤洲的《江南好》①中的“柔绿蒿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在这里是有注脚的呀！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梅子雨的时候，藕丝风或可以有，但这是自什么地方来的淡黄衫呀？

正在心里赞叹，那艘画舫已经来到自己的面前，正与自己的这只小舟齐头并进。

那着淡黄衫女郎笑吟吟地抱拳对着沈霞裳道：“沈大侠，别来无恙乎？”

那女郎站着不动时，衬着背后的满天霞彩，本就是一幅绝美的图画，此时一笑，让人顿觉夕阳的光辉都为之黯然失色。

注：

①《江南好》：王凤洲即王世贞，明后七子领袖。其《江南好》曰：歌起处，斜日半江红。柔绿蒿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家住五湖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