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祖将天、人、魔归类分置三界,将各界封印,彼此不能再相侵。三界之中,只有人类没有灵力,也属人类最不好治辖。故而人尊虽然通过“万物生”获得灵力,也只在人界维持基本的规律和秩序,提防有人破坏三界结界,并不插手各国之间利益相争的兵戎之事,久而久之,人类便安于眼前万般秩序,自顾自迭代着国家、村镇,是以大多数人只知国君,不识三尊。
同天尊、魔尊不同,人尊在人间如同“神”,不是“君”。不过也仅仅是“神”。
然而50年前,人界爆发了一场夺位之战,在人界被叫做“弑神行动”,起因在于一部分知道神存在的人,希望自己成为神。
这些人用毒,用火,用剑戟成片地消灭一个村落,一座城市,甚至是一个国家的人,为的是逼迫人尊现身插手世间秩序。他们认为,只要人尊现身,只要能看到他的肉体凡胎,即使有灵力又如何?大家一起上,总会有办法消灭他。消灭人尊之后,三界之主必会等人界选出新的人尊,帮他维持人界的秩序,并赐给他“万物生”。
不过这些人自以为是的努力落空了,人尊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因为赵家人先出手了。
分散在人世各地、财力雄厚、树大根深的赵家,是人尊的话事人。
赵云拉着儿子赵欢的手走进人尊殿时,常政正透过一面三生镜,盯着人界瞧。
“你们赵家出了叛徒。”常政冷冰冰地说。
赵云在身后拉着儿子跪下,伏下身:“尊主,属下已查明,是赵家几个不成器的浪荡子,为饱私欲与权贵勾结,擅自泄密。那些权贵所求的是长生不老之法。关于尊主,他们知道的很有限。”
常政内心一片冰冷。那些作恶的蝼蚁们,在世间大行干戈,所求不过长生不老之法。可是长生不老又有何好?尤其是当他们知道,能够长生不老的只有位于人尊之位的一人而已,那种跨越时间的孤寂……
常政盯着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人,缓缓开口道:“既然告密的也是你们赵家人,想必你们多少也要顾及手足情份……”
赵云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尊主,视人命如草芥者非我赵氏族人,属下此次必将清理门户!”
赵云身边那半大的孩子,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常政,尽管面上镇定,目光却显得很好奇。
常政俯下身,摸了摸赵欢的脸,扯出了一丝笑意:“这是你儿子?真是可爱又聪慧。”
赵云双手攥拳,默了默说:“他文通时事,武能护身。尊主若觉得赵欢这孩子合眼缘,便留在身边使唤。属下公务在身,无暇处理家事,赵欢……若能得尊主看顾,也是幸事。”
常政笑道:“那你可要速去速回啊。赵欢?真是个清隽的好名字,我会多加照拂的。”
“属下……领命。”
赵云起身,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能回头,身后不仅有他的亲生儿子,还有一道如芒在背的视线。这视线充满了威胁的意味,提醒他自己和儿子性命不过在股掌之间。
常政目送着赵云远去,将目光收回,盯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皮肤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带着阳光的气息,一双眼睛乖顺地看着常政。一双……久违的……带着善意的,没有恐惧的眼睛。
几千年来,常政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地注视另一个人类。
“赵欢,你想你父亲吗?”
赵欢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若今后长久不见,定是想的。”
气压降低,常政微微笑着蹲下:“那我送你回父亲身边好不好?”
赵欢挺起胸脯,急切地说:“不好!男儿应志在四方,不能整日待在父母身边!”
常政这回真心地笑了:“这个小孩有意思。”他伸手把赵欢扶起来。“以后便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只是,不能乱跑,知道吗?”
赵欢歪着头:“尊主,你是怕我逃跑吗?”
常政没料到这样直白的问题,自是一愣,便促狭问道:“你敢逃跑吗?”
赵欢却一下拉住常政的袖子,微微使了些力气,带着些许意气:“尊主,赵欢不会离开你的!往后父亲老了,赵欢便是赵家下一代家主,定会毕生护尊主周全。”
常政失笑,他看了一眼赵欢,抽回了袖子。“如此甚好。”
他转过身,“只是,你的毕生,于我不过须臾。”
赵欢愣在原地。低下头,仿佛若有所思。
后来,赵云及族人果然不负众望,花了三年时间将此次起事的人界败类一一铲除。这三年,赵欢在人尊殿中,与常政同进同出,将常政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总是记得那些常政无意间叨咕的话,时不时地,会帮常政跑腿到各界,带回最新鲜的吃食与新奇的玩意儿。
常政有时也会叹息,这张在面前晃来晃去的年轻面孔很快就会老去,赵欢有一天会变得步履蹒跚,满脸皱纹,嘴角流涎,但常政依然忍不住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情谊。
常政心想,若是自己讨不到老婆,今后没有儿子,将人尊之位交给他也是极好的。只是……高处不胜寒,因为知道其中的酸楚,他便不忍赵欢经历同样的孤寂。
那日,赵云风尘仆仆,押解着几位族人到人尊殿中,单膝跪下:“尊主久等了,属下已将叛变的族人抓来,任尊主处置。”
赵氏的几个叛徒瘫倒在地上,眼上蒙着黑布,慌张地辨别着方位。
常政早通过三生镜看到了这几个人的样貌,因此心下了然。
他玩味地看着赵云,淡淡道:“赵云,你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赵云不敢抬头,怕常政看到他眼中的不忍,自顾低着头说:“……这几人为祸人间,罪大恶极,自然是,尽诛之。”
常政不知可否,目光一扫却不经意地看到赵欢立在一旁,虽然默不作声,但脸色苍白,拳头紧紧地攥起,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常政心下一凉。殿下有赵欢在意的人。
他知道被背叛的滋味,只是不希望这个人是他。失望,然后是怒火,在心中升腾而起。
常政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赵欢,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赵云惊愕地抬头望向自己儿子,心中发颤。孩子,为父苦心经营三年,抹除人间战火,只要你平安,在如此紧要关头可千万不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殿内一个被绑缚着的人,突然大叫起来:“赵欢?是赵欢吗?!赵欢!你在哪儿!给老子说话呀!”
赵欢绝望地看向那人,闭上眼睛,没有作声。
那人继续咆哮道:“赵欢!我知道你在!你难道忘了,过去昔日种种??那时在赵氏祖宅,你父亲忙于公务,你在家被几个长兄欺负,我护着你!给你糖吃!昔日,昔日,你我一同从军,我们都是初次离家,是我和你一起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赵欢不作声,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却化为泪水从脸上滑落。他万万没想到,再见却是如今这般光景。
常政把玩着殿中的香炉,仿佛充耳未闻。可能是不在意吧,他想,在三生镜中,他没看这些。
“阿欢!杀了他!杀了那个人,你就能成为人尊!你就可以救我!你不愿意吗?屈居人下有什么意思?我说过,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当缩头乌龟,放弃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常政手上动作一顿。初见时,赵欢挺起胸脯,急切地说:“不好!男儿应志在四方,不能整日待在父母身边!”……与现在殿下那人的语气,竟如出一辙。
其余的几个赵氏族人,被那人的情绪带动,嘤嘤地哭着。
赵欢缓缓走下大殿,从年迈的父亲手中接过宝剑,那剑淬过无数鲜血,正幽幽散发着冷光。
赵云四肢无力,他颤抖着,眼神浑浊:“孩子,不要做傻事啊……”
赵欢仿佛没听见。
小声地,他说话了,仿佛自言自语,却字字真切。
“阿怀,我都记得。”
“可你的志在四方,换来的是生灵涂炭。人间繁华十八邦,邦邦化为烟尘。”
“下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当初在想,是谁做的呢?如果是阿怀在,一定会努力阻止这一切的。我没想到,是你……”
阿怀躺在地上,伸着脖子,大声辩解道:“阿欢!你糊涂!若要成大事,怎么能不做出牺牲!成大业后,一切都可以重建!”
“阿怀,世间众生所求,无外乎怀中有美妻,家中有银钱,子孙绕堂,世代长安。若世间无道,你我则匡扶正义,若世间有道,则护之、卫之。”
“而你,毁了这一切……”
眼泪自颊边落下,赵欢猛地闭眼,双手举起剑,仿佛使出全身力气对着赵怀心口刺下。温热的血溅了赵欢一脸。
赵欢睁开眼,剑刺歪了,赵怀在剑落下的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躲开,于是那剑深深扎进赵怀的左臂。
赵怀在地上痛苦呻吟着。“你……你居然……真的……”
赵欢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刚那决绝的一剑,他用尽了毕生的决心。若要让他再刺一剑,他怎么忍心?
他哽咽着说:“哥,你不要再乱动了,很快,很快的,这之后,我就下去找你……”
赵欢努力稳住颤抖的自己,正要一剑落下,却被一股力量弹开,他狼狈地摔在地上。
常政走到他身边,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看,余下交给我吧……”
赵欢醒来,不知过了多久,胃部的抽痛提醒他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痛的离别。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时间在静静地流逝。那一瞬间,他明白为什么常政醉酒后常说自己孤独。看着自己的亲人远去,却无法施以援手,最后孤零零地留在世间,那是世间极致的孤寂。
恍惚间已泪流满面。
那之后,赵欢没有选择和赵云回家。他跪在父亲脚下,说愿意一生跟随人尊。赵欢常想,当初,如果自己能一直待在阿怀身边,也许在事情变得覆水难收之前,一切都可以避免吧。所以,他不想再次经历与重要之人的离别。
后来有一次,常政心情不好时曾幽幽地问赵欢:“因为那次的事,你心中肯定是怨我的吧。怪我不该杀了他。”
赵欢愣了愣,却说:“未曾怨怼,只是感谢。”
听到这里,李中点点头,赵欢,就是那个每次跟在常政身边,默不作声的随侍?他有印象。
“后来呢?”他问。
天尊和魔尊也聚精会神地听着,神色殷殷。
常政叹了口气。“他终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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