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秋月 第十三章 忘川

月色冷冷，照拂万物，将万物裹上一层糖霜，糖霜下，枝叶凋敝，花草萎靡。萎靡的花草间，一条路隐隐穿向远方，与粉红世界相连。

那是一片桃林。占地约几亩，无边无际地绵延在月光底下，山色隐没处。

祝东风带走李白和楚舒，绕路而去，与我们分道扬镳，一行人便剩下长明、秦玉、许平凡还有我。

四人走入桃林，沿路而出。

桃香馥郁，浓厚似春，闷得人昏昏欲睡，闷着闷着，一人跌倒在树下。——我捂住胸口，烦闷得像要吐出什么，又什么也吐不出。长明递过一条手帕，帕上不知喷了什么，闻了这帕，捂住口鼻，方好一点。

“能走吗？”，许平凡蹲下身。“这香能致幻。”。

我摇摇头，扶着树站起，“能走。”，“你们为什么没有反应?”，“只控女子?”。

他也站起，出了那处，他似变了一人，一路体贴入微不说，气质也与初见时截然不同。

“差不多，只控忘川中的女子。”，“你，是个例外。”，“从来没有女性进入忘川，走出，还走这一条路。”。

“你知道的很多。”

“我可以告诉你。”

“别。”

他摇头轻笑，“你气性不小。”。

“所以，离我远一点。”

我捂住口鼻，小跑几步，跟上长明与秦玉。

走了许久，才走出桃林。一条河静静地流，两岸栽满绿叶，无花有叶，一片碧绿。

传闻黄泉路上，有花彼岸，花开不见叶，叶发不见花。

想来，就是彼岸花了。

“不用可惜，七八月份就开了，你可以再来。”

明知故提，这地方，谁会来第二次?我白他一眼，他微微一笑，摇着扇子，倒有翩翩公子的气度。

“一会儿记得别回头。”

“为什么?”

“黄泉路上不回头。”

顺着河流走了许久，走到一处桥边，桥上石人栩栩如生。——石像一群群游荡，面容无神，失魂落魄。一人摆盆坐在桥边，给经过的人舀汤，汤汁冒着热气，有的人接过，一口喝下，有的人犹犹豫豫，不愿喝，后面的人似在催促，那石像面露悲色，缓缓喝下。

喝下孟婆汤，不记人间事。

穿过林立石像，走上奈何桥，走下，便再无回头路。

我想起他说的别回头，忍住回头去望。

河流悠悠地淌，河面越渐宽阔，越往前走，河流越急。

没有投胎转世处，没有阎王坐高台。这忘川，一半，一半。

行过几道桥，又是几道，桥边刑具琳琅，似是仿照十八层地狱，草草建成，不得其义。独油锅中不知何物翻滚，颇有沸腾之势。火海处火光冲天，火舌乱舞。

走出这片虚离之境，才是万丈高崖。——前方无路，只有白雾。浓雾虚虚地游移，无依托之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冷风吹过，白雾似要伸出手，将人拽下去。

我收回脚，目视前方山线起伏，默默安慰自己。

“怕吗?”

“不怕。”

长明弯腰查看。

白雾前散，露出一根根巨藤。他拉住巨藤，潇洒跳下，人顺着藤蔓快速往下移，便移入雾中。

秦玉拿起藤蔓，看我一眼，跳下。

“敢吗?”

“敢。”

我拉住藤蔓，将身体贴住，一点点往下滑。

忘川的主人，很会替自己留后路，便是再过百年，这特制的藤蔓也不会腐烂。

我拉紧藤蔓，换着手放松抓紧，盯住藤蔓慢慢往下滑，直到脚触到地，才放下悬着的心。

一只手扶住我的脚，脚下陆地慢慢往下，白雾中，一切看不清。我顺着他的下降慢慢下滑，滑到一个高度时，他停住，另一双手牢牢托住我，将我托住慢慢接过，放到地面。

许平凡从上面飞快下来，轻盈似鸟雀，展翅飞下。

挥开白雾，才见四人齐全。

地面乱石堆成，并不平整，每走一步，都得摸着石头，石头尖利，撞得人生疼。

崖下摸着走了许久，雾散开了大半。面前巨高的悬崖，垂下许多藤蔓。崖壁怪石嶙峋，偶有落石。

“要从这里上去吗？”

“障眼法。”，“上面没路，走不出去。”。

长明走到雾最浓的某一处，敲了敲，再往其他地方敲，如此推敲数回，终于听到散音，似有轻微地不易察觉地回声。他将手里小石块扔下，搬起一块大石，朝敲出回音处，猛力砸去，石头应声碎裂，石下顿时裂开。他再砸，砸出一个窟窿。

崖上落石惊动，慢慢滚落。

“小心”，一块落石正朝他落下，他浑然不觉。我直扑过去，他飞速闪过，一把拉住我，将我拽入一个霎时洞开的空间，另两人纷纷闪入，霎时，外面落石如雨。

再慢一步……，我不敢回看，扶着石壁喘息。

洞中一片黑暗，只闻呼吸声。

“都在吗？”

“在。”三人异口同声。

我放下心，顺着气，“我们牵着走吧！”。

一只手牵住我的左手，一只手牵住我的右手。

四人摸黑往黑暗里走，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四人紧紧拽住，牵成一根绳，边摸着石壁，边慢慢摸着脚下走。

不知走了多久，仍是一片黑暗，尽管已习惯了黑暗，仍看不出任何东西，浓而厚的黑，化不开。四周只闻呼吸声，脚步声，还有，似乎是水滴声。

又走了许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光，一丝比丝线还细的光，远远地鼓舞着人，但这薄弱的一点光，也将双眼刺痛，泪流而下。

盯着那丝光走了许久仍未走到，但地面慢慢变得平整，好走许多。四人加快速度，加紧走向那丝光。那光在不停走动中慢慢变大，一步步朝人铺来，终于，走到光处。

我喘口气，甩掉牵着我的两人，揉揉僵硬的肩颈，看着眼前的场景。

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似是人的居所。瑶台明镜，华服披帛，织金缀玉，不胜枚举。似是女人的居所。

沿着小路走，一路全是女人居所。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前方仍未尽头，不知有多少。

长明走下其中一间，那屋华丽无匹，端的富贵有余，却不失斯文，金银宝石，画作书法，皆而有之。他打开梳妆镜下抽屉，拿出一个精美盒子，将桌上金钗取过，插入缝中，撬开。盒中一玲珑小盒，拳头大小。

他微微一笑，拿在手里转了几圈，往上一扔，盒子落在美人靠上，裂开。里面一弯青碧，流光似水。一截年深月久的绝品翡翠，绿眸子似的盯着人。他弯腰捡起，将镯子拿出，拿了桌上一张布包好，放进包中。

将玲珑盒子合拢，放入珍宝盒，再放回抽屉，关上，锁上，将钥匙拿走，将发钗塞回模特发上，起身。他笑着走来，像明月赴星星之会，春风满面，不言自明。

继续走小路，小路弯弯曲曲，似是为给屋舍腾位置，只得一步大小，走得甚是费力。

许久后，终于走出。

又是长久地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

骸骨遍地，尸山成群。

我再也忍不住，大吐特吐，但什么也没吐出。

许平凡抚着我的背，一句话也没说。

吐够了之后，拿出帕子捂住鼻嘴，跟着他们往前走。

阴风阵阵，阴气森森，各处似鬼影在飘。

“怕吗?”

“不怕。”

他将大衣脱下，披到我肩上。我没有拒绝，怕一开口，忍不住尖叫。

“假的，吓人的。”，他微微一笑，莫名阴森。

我掉转头，不看他，赶紧跟上前面的长明和秦玉。

走了许久，才见得不同的景色。

一片海棠花林，飘花似海，乱红正飞。

“捂紧手帕。”，“这跟那桃林一样。”。他也捂住口鼻。

四人齐齐捂住，跑进海棠林，一阵狂奔。狂奔许久后，奔出。

一片绿草，连绵向远方，远处似有天光。

“假的，我们还没走出去。”

“我只是看看，大概什么时辰了。”

“你没带手机?”

我这才想起，带了手机，摸摸怀里，放下手。——这是一个手机派不上的地方。没信号，连拍照也不能。

茵茵草地，风波连连。

“你猜还要走多久?”

“多久?”，闲极无聊，闲聊。经过种种，这一刻，似乎亲密了许多。

“十分钟。”

“真的?”

他点头，仰倒，顺着斜草地滚下去。

“喂……”。

剩下三人，站在原地。

长明万万不可能滚这草地，秦玉也是。

我抬脚，还没落下，他两已滚了下去，我闭闭眼，一咬牙，跟着滚下去。

落到底时，睁开眼，一片金星。

“还好吗？”

“还好。”，我吐出嘴里的草，挣扎着站起，晕了好一会后，理了理衣裙，将杂草摘掉，颤颤巍巍任他扶着往前走。

前面是一处悬崖。高不见顶，怪石嶙峋，比之前那悬崖，诡秘得多。

长明将包里的镯子掏出，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圆中，悬崖底部，慢慢升起一道一人高的门。长明收起镯子弯腰走入，里面一片黑暗。

四人再度牵手，穿梭其中。

我想起了手机，欲要拿出。

许平凡制止，“不要。”。

“为什么?”

“你不会想看见。”

我将手放下，牵住他的手，跟上前面。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底了。

四人站在门前，看着门缓缓升起，把眼闭上。

太刺眼了，即便只是微光一缕，也刺得人泪流满面。

许久后，才睁开眼睛，头也不回往前走。

眼前却是，一片坟场。

身后的门轻轻关上，“卡擦”一声。

阴风如瀑，爆灌而来，闻之欲吐。

天光大亮，无所遁逃，坟挨着坟，一直挨到天边。

这是一坐坟山。

钱纸飘飞，白纸飘飘，死人用物，一应俱全，风吹雨打，陈旧腐烂，气味熏人。

乌鸦飞来，站在坟头，高叫不止。

站了一会，继续往前。

我掏出手机，仍然没有信号。

许久后，走出坟场。

坟场外荒山野岭，一片荒芜，垃圾堆积如山，散发阵阵腐臭。

“有两条路，一条顺着小路走，还有一条就是，”他指着垃圾山，“从这里翻过去，”，“这条路近一点，要走吗?”。

“不走。我选另一条。”

但很快，我就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那是一条匍匐在悬崖边的小路，仅容一人通过，底下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会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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