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八十一麦寒

萧暮雨回转身来，见一双明眸正望了自己，清澈如水，正是发地亭中的姑娘为她遮住风雨。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浅浅两个小酒窝，瘦瘦的脸颊上一粒小小胎痣，更显清丽可人。萧暮雨呆呆望了她，痴痴地想：“她心地真好，又清纯美丽，是天上的仙女吗？”竟忘了道谢。

那姑娘脸上一红，腼腆的低下头，将雨伴塞在他手里，快步跑走了。风雨如注，落在他单薄的身板上。萧暮雨心下一颤，待要出言召唤她，那女子瘦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中了。

萧暮雨收起雨伴，任凭雨水将身体浇透，心中愧悔不该让那柔弱的女子淋雨，怔怔立在雨中。

自这次相见，萧暮雨心中全是这个小姑娘的影子，读书的时候心里希望那个姑娘就站在自己眼前，散步的时候多么盼望能与她携手，寝不安枕，食不知味，一晃过了半年，萧暮雨再未见过那女子，那把纸伞就搁在他书桌上，暏物思人，时时望了伞发呆。

第二年开春，春风渐暖，柳绿桃红。这日见柳色吐翠，草儿青青，萧暮雨信步走到郊外，坐了一木尾乌蓬船，沿河汊须水游顽。古镇、小桥、流水……偶而岸畔石堤上三两株桃花，美丽温馨静谧的乡村风光，与人融入了山光水色之中，忘记了书窗的枯燥烦恼。

梅子黄时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江南水乡，处处都是别致的风景，萧暮雨留恋山野景致，深深陶醉其中。

江南水乡人家，房屋大多临河而建，有门直通河上，岸边有上下船的石阶，往来方便，因而有“南人乘舟、北人骑马”之说，小船转过一座石桥，有一座临河的石阶，苗子凤见石阶上有一个女子，正在水里洗涤衣物。那女子一抬头掠发际之间，令萧暮雨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那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一见钟情的雨中姑娘。

萧暮雨慌忙招呼船家靠上岸去，他走下船，冲那姑娘施礼道：“小生萧暮雨，得姑娘雨中赠伞，好生感激，相助之恩未敢忘，欲物还旧主，只是不知主人仙乡，不能拜谢。今日巧遇，可惜未携伴而来，不能当面奉还，望姑娘赐告……”

那姑娘见他说话斯文，又是衣着光鲜，显是富家子弟，乃道：“些许小事，不足拜谢，相公请自便了。”

萧暮雨怎肯离去，口中嗫嚅，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姑娘收拾好衣物，回转身走上石阶，转入一座门里不见了。

萧暮雨怔怔发呆，正不知如何是好，上游哗哗水响，荡下一条大船来，船上装饰华丽。

小船舟子慌忙将船摇到一边。

大船靠在石阶上，走下几个家人，搭好过板，搀一个大腹便便官官模样的人走下船来，那大屋大门打开，男男女女走出数人，簇拥了那人走进府去。

萧暮雨见府中仆役众多，极尽排场，便问那舟子，那舟子道是浙江巡按王老爷在乡下的宅院。

萧暮雨留恋那姑娘，久久不愿离去，便差舟子在河上左近游荡，直到天晚方才归去。

自此，萧暮雨便时常到那大屋左近徜佯，有时坐船飘荡在水上，有时在大屋正门前街上守候，只盼能碰巧再见那姑娘一面。

那姑娘每次出门，见了萧暮雨便匆匆躲开，萧暮雨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如是几次，但萧暮雨总不死心。

这日，萧暮雨又偷偷溜出书房，乘了小船在那小桥畔靠岸，径沿石阶走到大屋临河的门口，终究没有勇气敲门进去，便沿那院墙外石板路慢慢走去。

走了一段路，心里正七上八下，忽然头顶上叭激一下落下一物，正打在自己头上。萧暮雨吓了一跳，见地下青青的梅子滚在脚边。他捡起果儿细细端说，正猜测这青果儿怎会掉下来，头顶忽地噗嗤一笑。他抬头看时，见一个容貌俊秀的小姑娘坐在一株树枝上，见他傻乎乎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萧暮雨一颗心怦怦直跳，因为那小姑娘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意中人。

那梅树植在院内，粗大的树杆探出院墙，那青果儿自然也是那小姑娘故意扔的。

萧暮雨傻傻地一笑，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那小姑娘道：“你这人鬼鬼崇崇的，在这儿做什么？”

萧暮雨举了举手中雨伞道：“承蒙姑娘雨中赠伴，这个……没齿难忘，我……这个……我来还你伞儿。”

姑娘道：“既然还伞儿，就大模大样走进来。你天天在这附近游荡，心里还想什么？

小姑娘直截了当，似乎看到了他心里去。萧暮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急得额上渗出了细细汗珠。”

小姑娘看他那老实的模样，不愿再难为他，不由又噗嗤一笑。

萧暮雨举了伞儿道：“伞……给你，小生……这就告辞了。”

小姑娘道：“村儿这么高，我怎接得着？”

萧暮雨无奈，想了一想，将伞放在墙根道：“这儿僻静无人来往，我把伞放在这儿，你出来取吧。”

小姑娘眨一眨眼道：“这儿僻静，无人来往，你诱我出来，又想做什么？”

萧暮雨自知失言，却又不知如何辩白，急急道：“我……你……你看我远远地坐船走了，再出来取吧。”说罢，转过身径往河沿上走去。

“你不要走。小姑娘轻声道。”

萧暮雨依言止步。

小姑娘脸上一红，低垂了头道：“你不要走。”

萧暮雨走到树下，抬头看那小姑娘绞着手指，双颊绯红，心里似乎犹豫不决。

终于，那小姑娘道：“你不要走开。”说罢，小心翼翼地攀下树去。

萧暮雨心中又是兴奋喜悦，又是忐忑不安。

院墙一侧吱呀一响，开了一扇角门。那小姑娘探出身来向他招了招手。萧暮雨走进院来，四顾张望，院内静悄悄的，花木葱茏，又有一株株桃李杜宇，浓荫卧地。

那姑娘微微含羞地走到一个鱼塘沿石凳上坐下，低首不语。

萧暮雨轻轻递过伞去，开口不知说什么好，不开口又似觉不妥，正迟疑间，姑娘轻声道：“你坐下。”

萧暮雨如闻天音，只觉缥缥缈缈似在云端里一般，心中激动，慢慢坐在一侧。

她道：“这儿是王府后花园，没有人来的，你不用怕。”

萧暮雨见她唇红齿白，仪态端方，心里更加爱怜。道：“小姐，能……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小姑娘道：“我只是王府一个小丫头，贫苦人家的女儿，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叫麦寒，你叫我寒儿好啦？”

萧暮雨道：“寒儿，你心地善良，强过那官宦人家的娇小姐。”

寒儿道：“你不用甜言蜜语，我又有什么好啦？”

萧暮雨道：“你把雨伞让给别人，甘愿自己淋雨，可见你心灵纯洁美好。”

寒儿道：“我只是看你一个文弱书生，迂腐斯文，雨下大了也不知快跑，一时看不过去便把伞借给你，可没你想的那么好。不过，我见你近来在院外转来转去，鬼鬼崇崇，原来不是个知书识礼的读书人，却是个……”

“是什么？”

麦寒儿微微一笑道：“是个……呆头鹅。”

萧暮雨看她天真烂漫又俏皮，心中越发喜欢，道：“我第一眼看见姑娘就再也忘不了了，我……我这些时日来盼能见你一面。”

寒儿脸上一红，忽地站起身来，眉头紧皱，冷冰冰地道：“你以后不要来见我啦。”

“为什么？”

寒儿双眸如水，望着萧暮雨，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不愿看到你，我……我不喜欢看见你。”

这话如五雷轰顶，萧暮雨呆怔怔站在原地，只觉心中空荡荡地，魂魄也似飞走了。

寒儿冷冷地道：“你走吧”

萧暮雨怅然若失，一步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