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亲王 第三十七章：晨昏定省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话虽是这样说，但宜城公主却很少能做到。为人子女的，比起晨昏定省这样的规规矩矩的孝顺，她更喜欢给娘亲一丝丝的甜，然后再做些不大不小的恶事来气她，以报答她曾经的“抛弃之情。”公主说是不记仇，但小时候无尽的等待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伤痕。如今没有了耶耶，她更是要别样的黏着阿娘，生怕也失去了这一份挚爱。

走辇在宫道上，宜城将一个个宫人回避的怯懦的背影看在眼里。闪躲之前，他们有在忙着撤换宫灯的，有在准备洒扫的，还有的人正要从防止走水的缸子里捞取杂物。而晚春的神都城里总也多雨，这时候，宫人们正忙碌的时候天还正漆黑，地上却照常一片湿漉漉的，从公主的行前队伍里的宫灯里映照出断续的闪闪点点来。都城中的贵人们在这样的时节里，双脚从不用沾地，但他们行在路中，心里也总是觉得不畅快。宜城走在路上，心思却极和缓，她平静的斜头上仰，依例望着她最爱的天空。“井底之蛙，”即使是从宫城这样的井中上看，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蛙儿，必定与别的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当她听见这样的阴雨天气里传来一阵阵的乌鸦叫声时，并没有向旁人一样觉得晦气，仍是平静而感恩的看着远处，直到走到了母亲所在的集仙殿的外头，等待着里头的回复。

“哦？你是说公主在外头。”

圣人将翻开刚读了两页的“圆觉经”掩合上，好奇的问侍者。她其实是在问自己。

“正是。大家要如何回公主。”

“叫进吧......”

“叫进！”殿外的人轻吼了一生，宜城公主就撩起裙角，闪也般的癫着走进了殿内。她看见阿娘一面由竹心正梳妆，一面自己正读着经书，就垫着脚尖走到母亲的身边，扭捏的跪了下来，道：“儿来给圣人阿娘请安，圣人阿娘起的这样早，为我北唐辛苦劳累，真是......”

说完“真是”二字，公主突然忘了词，不知该说什么了。

真是尴尬，圣人嫌弃的看向公主，问道：“继续编，朕还想听。”

“呃，真是，真是好啊！好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公主只能用豪爽的笑声掩盖着自己的心酸。

圣人彻底的将经书合上了，谓公主说：“重新说，朕不满意，朕要听夸。”

公主皱起了眉头，细想了一下，又说：“真是个好皇帝？”

“没有诚意。”

“真是劳苦功高？”

“那是朕夸奖臣工时才说的话，阿娘又不是臣子。”

“真是一代帝王？”

“混账东西！”圣人刻意将话说的重了些，她看着埋头听训的公主说道：“那是皇帝死了才给的评，我活的好好的。你大早上来就是为了气我？”

“儿不是。”公主的鼻头假性一酸，稍微的动了动，就朝母亲跪过来，将头凑在了阿娘盘着的腿上，准备躺下。

圣人道：“我没原谅你呢，不许躺。”

“哎呀，你这头，真重死了。”圣人不得已将左手侧放在了凭几上，让自己能承受着公主的大头。她右手抚着公主的大头，自己则继续努力的维持着坐姿，好让身后的竹心姑姑不难做事。

公主躺下了也不干好事，一见圣人没有责怪，自己就管不住自己的双手来，开始左左右右的到处拿起东西来看，然后再放下。圣人正欲开口管她，她就从右边的匣子里摸出一把首饰来，挑选了，再一个个的递给阿娘，道：“娘今天戴这个罢，这个好看的，配娘今天的发髻。”

圣人拿到手，简单瞥了一眼，就相信的将钗递给了竹心，让她插到发髻里去。就这样圣人的头上的发饰几乎已戴的足够了，因为还需留些空位给皇冕。公主的手里却还有几只东西，迟迟不肯叫出来，也不肯放回盒子里去。圣人就忍不住道：“喜欢就开口拿去，别扭扭捏捏的。”

“这......”公主不知该如何答话。

圣人低下头，才看了清楚，原来女儿手里抓着的一堆簪钗，尽都是五爪缠龙的式样。于是气呼呼的说道：“混账东西，这不是你能觊觎的，给我放回去。”

“儿没想要的，儿替娘选呢。”

“早选完了，还捏着不放手呢？！”

公主没话说了，只能听着训斥。她早前在皇帝这里留宿的时候，就曾偷窥过圣人的首饰盒，其实早就看中了两件凤钗，想寻个机会抢去，只可惜今日一把手全抓错了东西。想要的物件没拿到不说，反倒还挨了骂。公主心里觉得好没趣味，正喃喃无语时，忽然下腹抽搐了一下，原来是来癸水时躺在地上着了凉。她于是闭上眼睛，将东西放回盒里去后，便回过手来抱住了圣人的细腰，闻着阿娘的味道准备睡回笼觉。

圣人自是觉察到女儿身体的不适，她便问道：“地上这样凉，快起来罢，真是困，就去阿娘的榻上睡，好么？”

“阿娘身上怎的这样香？”公主不理会，转而问起圣人的香衣裳来。

“沐浴更衣焚香，衣服叫香熏过了，自然就是香的。公主怎么过的这么不讲究？下面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竹心听了，就要等白日里去询问公主宫里的人们。

“阿娘香归香，儿就罢了，太费时费钱，太豪奢了。”

“你！”明明是达官贵人们都会熏的衣，到了公主嘴里，却成了费事。圣人觉得公主在讽刺自己，她没道理，而自己也没道理。

“阿娘是圣人，阿娘熏就是了，儿靠的近些，在阿娘怀里泡一会儿，自然也就香了，这样多省钱！”

“我真是。”圣人听了一阵晕眩。“我嫡公主出身，你混账爹好歹也是个亲王，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抠门的家伙。”圣人忍不住腹诽起女儿来。

直到坐在了朝堂，圣人在龙椅上都忍不住想起公主的种种小气。她也因此听不大进去臣工们的进奏。

临走前，宜城公主求了竹心姑姑，再让阿娘赐点儿银钱绢匹下来罢，顺便也把尚仪居的荷见姑姑弄来给她作仙居院的掌事大姑姑吧。

公主没有想到，竹心姑姑本可以自己安排荷见姑姑的事儿，却偏偏将公主的请求转告给了圣人，还告诉圣人公主的原话：“叫荷见姑姑来，让她这辈子见识我们母女是怎么一脉相承的欺负她的！想必荷见姑姑定能在我这里脱胎换骨！”

圣人下了朝，才刚反省自己在大殿上不该晃神，正要全身心的投入奏折中去，听到竹心的话，又是郁闷了许久。

她只能削去了公主的半月薪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