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亲王 第三十六章：难眠之夜

这是如何的一个难眠夜，宜城公主躺在床榻之上努力入梦，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睡着。

刚从蓬莱殿回来的时候，她还能有说有笑的同安禾吃起宵夜。但真的到了万物静悄，宫门落锁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公主不停的想要转换念头，好奇着外面已经到什么时辰了，为何天还不亮。但她为了照顾身旁已经趴睡香甜的安禾，还是决定继续拱在被子里，面朝着冷墙，一个人承受孤冷。

她发了个抖，觉察出暖和的被窝下，自己的身子已经多出了许多的冷汗，那冷汗浸透了里衣，让自己翻身平躺下去的时候，背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于是又将脚缩了回来，蜷着朝外躺了下来。

公主轻轻的翻动身子，每一次翻身，之后即使再不舒服，也都尽量不动了。她很能体会宫人的苦，生怕身旁的宫女们察觉出她不能安睡，又得想方设法服侍她直到舒服为止。

“比起下人的苦，主子们的苦又算什么呢？”

于是她将手伸向了肢体的四周，将被角往里不停的掖着，然后将冰冷的手脚放在暖和的腿根，自己温暖起自己来。如此过了许久，她却仍是寒冷的。她于是在心里责怪起了被衾来：

“想是被子的不好，导致哪里漏风了。被子太大了也不怎好，怎么掖都掖不好的。”

“胡说八道，李韫，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吗？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良心上又过不去了吗？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好人？”

“我应该算是个好人的。”

“可做个好人又有什么用，看看你的耶娘吧，你打根底上就不可能成个好人。”

宜城公主的脑海里不停的有这几个不同的她在交替的说话，细想起来，总觉得自己恐怕是活疯症了。她于是将头埋在枕头下面更深的地方，一时间有些呼吸不过来。而这时候她清楚的听到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这小雨使她变得更冷了，而那床幔却似乎便大了，变成垒北境乌垒地区的一座大营帐。而在那个同样下着小雨的夜晚，辔方人的首领撕毁了多年的盟约，率军长途奔来，袭击了宜城所在的大营，想要活捉她，跟北唐换取财货。索性公主也提剑上马，虽然她的武艺跟当世名将比起来并不算什么，但打对方的几名小将，不让自己被俘，却也是够用的了。

宜城反应及时，而周围驻军的反应也及时。在那次突袭之后，公主随着顾将军又跟辔方打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仗。这下子，朝里朝外，不管是自己手下的兵士，还是敌军的将士们，都知道了北唐公主的凶猛，知道她并非是圣人安排在北境的一只花瓶。

早在老纪离世前，宜城就已经和辔方的巴什勒王子做好了交易。她推这位堂弟上位，而这位异域堂弟则推自己的同父异母兄长入山谷，由公主来击杀立功。战事到了尾巴，但自己钟爱的友人却故去，这是公主心里久久拔不出来的一根刺。而她现在却又要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推迟救老纪的女儿，将她推到更深的深渊去。公主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怀疑自己是否还算是个人。她迫切的想做一个梦，无论好梦还是噩梦，哪怕在噩梦里看到老纪来骂自己也可以，她只是不想再保持清醒了。待噩梦醒来，她还可以有一种大梦初觉的感觉，觉得那悲切的事情离自己是远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下有一小滩湿湿的东西，伸了手一摸，再一闻，指头上的血腥气就传到鼻息里来，怎么也挥发不掉。

公主终于有了理由叫安禾醒来了，她不好意思的晃晃安禾，道：“好安禾，你醒醒。”

“怎么了公主，你要起夜么？”安禾不情愿的问道。

“我来癸水了，你快点拿东西给我罢。”

“这就去。”安禾来去匆匆的拿来了公主所需的东西，再问她要不要睡会儿时，公主却开心的坐在塌上憨笑了起来。

安禾问：“怎么，来个癸水这样开心么？”

“不是的。”

“那是为了什么呢？”安禾打着哈欠问道。

“你刚说快到寅时了。”

“是啊。”

“圣人这会儿恐怕已经起身了。”

“圣人劳苦的很，不像公主。”安禾想了又想，觉得不吐不快，就继续说道：“不似公主每日酣睡，有大把时间休息。”

“你！”李韫终于来劲了。她这时候很需要有人跟她斗斗嘴，救她出离苦海。

“公主回来这许久，课业都荒废了不少，没有顾家公子看着，您就压根儿不打算学。”

“就你知道。”宜城撅着嘴回道。

“公主既不打算睡了，咱们就在院子里操练起来，如何？”安禾摩拳擦掌，她总想让公主多教她几招，日后防身好用。倘若有机会的话，她也想护在公主的前面，替她受些伤害。

“才不要，今日下雨，我才不要淋着呢。”说着，公主就自己站起身来去寻衣裳。

安禾跟在她身后问道：“那您想做什么呀？”

“我昨晚睡不着，我这心里愧疚的很。所以天要是亮了，我想去干一些有趣的事情。”

“公主打算去做什么？”安禾知道公主擅长自愈，也擅长原谅自己，所以宽慰她无用，只能顺着问道。

“我打算去问候圣人阿娘，许久没有去问安了，你取件裙来，我们这就去。”

“公主是要去给清月姑娘求恩典吗？可是圣人恐怕还在梳妆呢，咱们再等等罢。而且，公主不是说了要午后才去？”

安禾这样一问，却是将宜城问住了。她的手已经拿到了衣裙，于是就将裙挂在胳膊上，回过身子看着安禾，认真的说道：“安禾知道吗？这才是我李韫的可恶之处。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你瞧不起，我其实没有打算给清月求情，至少不是今日。”

“公主。”安禾看见公主一夜无眠的瞳色中有了一抹抹的红血丝。她说着话，眼睛已然是湿润了起来。

“公主是为了大业。”

李韫听到大业二字，忍不住笑了，道：“吾已许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没成想，连我们安禾都知道什么是大业了。”公主说完，很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安禾。

“不就是为了百姓福祉，牺牲个别的人吗？下人的命本就是主子的，百姓的命也都是皇帝的，主子们有善心大愿，自然是有人乐意追随的，奴婢就愿意追随公主，奴婢可以为公主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词儿？”

“公主从前给圣人的折子里写过吖。”

“我都忘了。不过那也都是我瞎编的。傻安禾，我才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肝脑涂地呢！你坐下，且听我说。”

公主放下衣裙，拉着安禾一起坐到了塌上，借着一点烛光小声教她道：“你知道吗安禾，有这么一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意思就是没有人生来是尊贵的，所以也没有谁生来就该活的低贱，要为谁去死。安禾是被我所救，所以看到了一点我的良善，可是争权夺利的人，哪一个对百姓官员们不是道貌岸然的呢？只要他不是个傻子，就知道民心的重要。这样的人，容易用高尚的目的蒙蔽自己，觉得用小奸小恶惩罚几个拦路虎总是无妨的。但其实这也是一种真正的恶，这种恶，恶在了打着正义的旗号。我深知今日对清月的所作所为，乃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也知道这是罪过，只是我想到了以后必成的功业，一想到那一天，我就原谅了今天的自己。”

“公主。”安禾觉得公主所说的吓到她了。“可是公主上位，绝大多数人都会得惠的呀，您救的姓名更多。”

宜城摆摆手，继续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换到清月这里，也可以是‘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禾儿，若是我阿耶谋逆成功了，他也会成为好皇帝的，从前他一直是伊国庶族的希望。”公主低下头，无力气的说：“所以当初我不想带你回宫，我怕你对我失望阿，你会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的。”

“奴婢当然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公主做什么，奴婢都永远不会讨厌公主的。公主所做的许多事，安禾都不明白，安禾只知道跟着公主，伺候公主，心疼公主。”安禾确实很诚恳的看着公主道。

宜城抱住了安禾的腰，在她的怀里哭哭道：“好安禾，上苍怎么赐下你这样好的朋友给我。替我更衣吧。”

“真的要现在就去么？”安禾知道公主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只见宜城一抹泪迹，回道：“你懂什么？有些东西我惦记许久了，但就是现在去才可能要得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