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亲王 第三十八章：弃嫌克敌

清月跟许弘方告了假，就来到仙居院的门前一直等到午时，看着门前的宫人们来来往往，带着膳食走进去，又抬着残羹剩碗走出来，迟迟不见的，是宜城公主本人的身影。

她怕旁人看了去，又是转悠到人少的地方，不时再转回来，拦住仙居院门前的侍女几次问道：“公主可在？”

“哪里，公主用了膳，正歇息呢。”公主手下的珍玉先是回了清月。

后来，去御膳房传点心的墨棠也答了清月的问话，说是公主从未出去过。

墨棠问：“你是谁？找我们公主可有事情？你总在这里徘徊，看起来不像是来做坏事的，却总也不见进去，你可要我帮着通报一声？”

“谢谢姐姐了，我没事的，这就走。”清月还是有些打退堂鼓，她屏住呼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佩服”公主的沉得住气，公主在里面已然舒服的歇坐了一个多时辰，甜品果水从没有间断过。看着样子，宜城是铁了心的等到自己再出来。清月不是不着急，她能够闪躲的地方已然去遍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帮了公主。身为公主恩人的女儿，她总觉得公主付出的还不够多，就要从她这里再次索取一些东西了。早前她是个官家的女儿，从不会想这些计较的东西，跟自己的阿耶阿娘一样，向来都是大方的对待别人。直到自己失去了一切，她才开始每一步都精打细算起来。“做一件事情得到多少，失去多少，”越是拥有的少的人，越是对得失过分的注意。因为他们已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像清月这样的人，孑然一身，所以她不觉得这样的计较是错的。因为一旦输了，失去的将是自己珍贵的性命。整个纪家，所剩的就只是清月一人了。可怜她却要自己保重自己。

宜城不是不明白清月的计较，不是不支持清月的计较，她只是为自己的大事选择了忽视，为自己的大事选择了永远都不被人原谅。

“总在人家宫前晃悠，即使宜城公主的人好说话，要是叫宫里其他多事的人看见了，简直不好。”清月想到这里，就按耐住自己不甘，回墨棠道：“姐姐，烦请姐姐替我通报，就说是昨夜公主要见的人来了。”清月恰到好处的自报家门，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将自己的名字听了去，到处乱传。

屋里的宜城公主听见清月到来，便瞬的起身，出来迎清月入了殿，两人坐在屋里一番洽谈起来。公主将一盘扁桃拿了出来，对清月说道：“快尝尝先，这是外域进贡来的，可好吃极了。”

“公主怎的就知道吃，果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清月很轻蔑的看向坐着的公主。

“人间就是太疾苦了，我甚至都已经觉得乏味了。清月是云韶府的，进云韶府前，可还去过掖庭么？”

“自是。”清月想起自己与妹妹被没籍入宫，首先去的便是掖庭。同样是辛苦，在那里，罪臣的女眷们受的都还只是皮肉痛苦。虽然往昔的安逸生活不再，好歹自己在宫廷的某一角被私藏起来，做些苦工也是不丢人的。彼时的日子与现在所受的精神上的折磨相比，已然是天堂了。“那时候，我妹妹还在。”

“我无意让清月想起伤心事。我是想告诉清月，我也入过掖庭。”

“什么？”清月讶异的问出声，良好的教养随之便让她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巴。

只听公主继续说道：“这事情没多少人知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圣人一直在打压，不让人知道。伊国那边，虽然一直对外说将我养在宫中，其实就是把我没在掖庭了。毕竟我阿耶杀死了先皇，就算他们碍着北唐不敢杀我，私下里该有的惩罚一丝不少。我在掖庭也是洗过衣服做过饭的，还刷过贵人们的恭桶呢。”

“那公主就更应该体会到清月的悲苦，怎么还利用起我？”清月动容之余，还是问出这句话。

“人为了自己利益所说出的话，总是七分的真，三分的假。清月不同意，我自然不勉强。”

“你可会再物色别的可怜人？”

“我尽量不这样做，但我可能不得不这样做。”公主的扁桃拿了有放，放了又拿，眼看吃不进嘴里，还是放下了。

她说：“清月可以怪我人微言轻，暂时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用这些下下之法办事情。可此事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皇夫他们肯定会祸害更多人。”

“所以在公主眼中，一二人的牺牲是可取的。”清月问罢，低头苦笑了自己一下。她从前一直都敬佩那些为人献己的大英雄，可真到了需要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事不关己才是上道。

“我昨天才同安禾说到，清月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的道理。话若写在了书上，人人皆知命有多重要。可人活在世上，见惯了风雨兴衰，亲友离去，就会开始觉得一条条人命不过是本上的数字罢了。今日去五人，明日去十人。有像清仪娘子这样被家人连累的，也有像老纪这样被人诬陷，死于发配的军中的。更有其他无辜的性命，或被贪官污吏贪去抚慰银子而死的，或被豪绅并去田地而死的，数不胜数。我们北唐是丰洲最强盛的国家，说起来是民风开放，可骨子里也有细碎的肮脏。若不扒开看了，是怎么也看不清，挑不出的。我确实不想晚一日立功，我也确实不想多一个死人。”

清月听罢点了点头，问道：“公主昨夜说过，要放出所有云韶府的乐户，免除天下贱籍，免除连坐之法。清月若帮公主成了事，公主可会食言？”

“我李韫若是食言，必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宜城公主坚定的说道，“事成之后......”

“清月已不是清白之身，不敢想事成之后的事情。”

宜城一阵垭口。

只听清月一针针的将话扎在了公主的心口，说道“公主要的可是清月的贞洁。这事情不发生在公主身上，你自是不会明白。”

“清月。”

“我一个孤女，就算得了良籍又能如何，不若拿点残躯做些事情罢了。事若成，我的去处你自不必管。事若败，为防事败，还请公主赐下一枚毒丸，好让我免去了拷打苦刑。”

宜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清月，觉得如此的不可思议，不明白她是如何下定决心的。

安禾于是好心的替公主站去了清月的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叫道：“清月娘子，公主不勉强，公主不想伤害你。”

“去盒里拿东西罢，安禾。”就在安禾劝慰清月的时候，公主却给出了这样的吩咐，让安禾不能理解，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就在安禾宽怀清月的时候，公主从清月的正脸上读到了一丝微微扬起的坦荡的嘴角。公主瞬间明白，其实清月并不在意所谓的贞洁，这也是她“苟活至今”的原因。她终归还是个正人女君子，在听到了公主对天下同样的苦心人的承诺时，一下子就心软了。清月这样正直的普通人，如同她的阿耶一样，都是畏惧死亡，畏惧痛楚，却也在某一个当下勇敢的人。

“公主！”安禾叫到。

却没有听到公主的任何回应。

“哎......”安禾一声叹息的走去柜子里翻找毒丸子，只留下了公主和清月二人在席上。

清月领了毒丸子，得知再听吩咐，于是便向公主新报了她不知道的西宫的事情。原来有几个云韶府的女儿，竟在承宠了之后怀孕了，那孩子有的还被皇夫打下来，养在外头。

宜城公主惊讶之余，却见清月攥住了毒丸，从容的向她行了个礼，准备退下了。公主便也几乎同时的回了礼。

出了仙居院，清月觉得，自己终又像从前一般，重新活在了阳光之下。公主向她所求的原谅她永远不会给予，但公主施予的希望她却很想抓住。这并不是个双向的选择，但清月愿意为了天下女子的愿念，努力的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