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悼红楼 第九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中国文化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传承。几千年来文人们读的都是同样的书，接受着一样的思想，因此都有着一样的理念与抱负。以至于文人们的感情与用词都是彼此互通，“悲落叶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是亘古不变的话题。柳永有词：“杳杳神京，盈盈仙子”，此处神京指的京城，辛弃疾有词：“西北望长安”，此处长安不是指陕西长安，而是都城临安。

“长安古道马迟迟”，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追名逐利的梦想中向着都城这样的大城市不断飞蛾扑火，以至道路车驷马慢，摩肩接踵。直至今日都有‘北上广不相信眼泪’的说法。对比起为了财色名气尔虞我诈的快生活，贾蔷则显得慢的多。

“刘掌柜，好久不见了。来一壶金菊黄，红烧蹄筋和鸡丝伴粉皮，时令蔬菜看着上。对了还有碟盐焗花生下酒，酒要温”贾蔷取下斗笠靠在了桌旁，雨水顺着帽檐自然落，脚上穿着油鞋倒也不怕进水，颇有番大隐隐于市。

刘掌柜有些无语，咱俩不就大半天没见着，不过生意人对于这种能天天来的老主顾还是很开心的，无论钱花了多少，能来说明就是给面儿，赶忙满面春光端着筛酒笑道：“贾公子近来喝的少了？以往没个一坛那都不能算喝酒”贾蔷想了想，笑道：“家里管的严”刘掌柜道：“莫怪我孟浪，以往听公子说自己父母早亡，家里也没个长兄舅舅似的亲人。你要是想做什么，谁能拦你？”贾蔷道：“人从生下来时就不自由，哪里仅是亲人管束呢。我说你上不上菜，每回我来就想着找我聊天，弄的我们好像是多少年没见的老朋友似的。”刘掌柜笑道“我见公子还未及束发之年，见识谈吐总和我们不同。因而想多说几句，那你先吃着，我自去忙活了”

这些天贾蔷过的实在有些精神错乱，他的感知能力如今不是一般的好，送给宝玉的那瓶百花纯露其实是稀释了上千倍的，贾蔷一个人纯露就喝了大半壶去，更别提吃了那么多仙珍果肴，好在现在还是个凡人，只是敏锐了些，坐在二楼他甚至能听见一楼吴瘸子那酒后海谈。

“对外打仗自古就有了，汉朝有漠北打匈奴，大唐有郭子仪击突厥。中国对外战争就是个狠字，几十年前我大贞把那贲打的如丧家犬般，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你看他们还敢说个不字？还不是缩在家里不敢出来”

大堂上正巧有与吴瘸子好友，姓繁名真，因素日不爱说话，大家都喊他繁缝嘴。繁缝嘴听了忍不住站起来道：“那贲被打的屁滚尿流是你老吴上的场拿的刀？就是你老子当时也在切猪肉，你要是真一片忠心爱国，现在去参军，看看人家要不要你吴瘸子。”故意把瘸子二字说的大声些，说的满堂都哗笑起来。

贾蔷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去结账。“饭菜可还满意，公子天天来想是家里的菜也不合口吧？”刘掌柜笑眯眯问道。贾蔷深以为然，以往读红楼美食“鸡髓笋，茄鲞，火腿炖肘子，奶子糖碧梗粥”充满神往，涎盈慢口，吃了几个月，嘴巴都快淡出个鸟了。贾蔷从毡包里取出一缗钱：“下次多放点花椒”，刘掌柜目瞪口呆：“你这样的公子，出门带的还是吊钱？”贾蔷笑道：“过日子，省还是得省”

日渐西昃，方回了宁府就有小管事来汇报即将步暑家里添置的各色竹帘、竹簟、帐幔，哪里又发生了偷窃，哪的嬷嬷和谁家的丫头发生了口角，哪的小厮和丫头私会被逮住了，贾珍的小老婆们来讨要胭脂膏子，贾蔷听的莫名其妙：“这什么张家李家的事都来跟我说，蓉大奶奶才是管家的，你们去和她说啊，我就一个小管事，原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底下的一个婆子上来回道：“正是蓉大奶奶让我们来的，她说这府里只要不是大事都暂让二爷试着处理。这事是怎么个大法，我们不敢自专，特来一一回明白了才是”贾蔷嘿嘿一笑，这是公报私仇，偷偷报复我呢，随即看向了刚刚那个说话的婆子

“你少在这放屁，不敢自专？我看你就是老鼠啃茶壶———满口都是瓷（词），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种事我就算不明白，你们还能不知道？你们仗着自己年龄大了，伺候过了主子，有些体面。所以来勒掯我好显摆你们，恨不得把那些猫儿狗儿事都拱出来。青天白日下的谁也别拿谁当傻子，要真是以为我年龄小辈分低就想骑在我头上，可别打错了算盘”

说的那个婆子胀红了脸，面无愧色的道：“二爷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跟我们一样说话这样粗鲁无礼。我们任劳任怨地伺候了主子这么些年，如今这张老脸却要被个小爷在地上踩”贾蔷摆手让她住嘴，又用眼神示意周围的其他小厮婆子们：“赶紧把这代笔带下去，嘈聒的吵死了。她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把她儿子抓过来打板子，要是女儿也抓过来打板子。还读书，跟没读过书还不知礼的人有什么道理好讲。”底下的婆子管事们皆缄默不语，或有害怕的，或有不服的，或有心怀不忿的不一而足。贾蔷对着其余众人道：“你们都好的很啊，现在开口就是伺候过主子，有功了，个个都是值得尊重的人了，都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是吧。西府赖嬷嬷伺候了老太太几十年，尚且把不忘本放在嘴边，张口闭口主子的恩典。别终了连人都不会做。都散了”

在场的无不咂舌，这帽子扣的可就大了，做奴才的忘本，谁敢承认？还把这宁府最大的管家赖升拉出来，诉苦都没地方诉苦去。等众人散去，一旁的小厮笑道：“蔷大哥，你是不知道，这些老妈妈们平常神气成什么样了，哪把我们放在眼里，就连大奶奶也拿她们没办法，不过是不是太严了些，恐怕她们心里未必会服”贾蔷：“要想治人就不能治于人，大奶奶心肠还是太软了，舍不下自己脸面跟个没出阁的小姑娘似的。她要是像琏二奶奶那样，你看那些人谁敢说个不字？至于她们心里服不服有什么要紧，我只要她们怕我就行，横竖我也见不着他们几次，凭他们背地里咒我、骂我、恨我去，也不影响我晚上睡觉。”那小厮听了谄笑道：“到底你是爷，看的比我们长远，你说的把那妈妈的儿子抓过来打，是不是真的？我觉的这个法子一定管用”贾蔷起身离开，说道：“骗人玩的”

踩着石子甬路一路回到自己院子，敲了敲大门并没有人来开，心中猜测定是那些小丫头们睡中觉去了，也没什么怪罪感，到底还是一帮小孩。看着四下无人，直接拔地而起跳进了前院，果见树荫下丫头们横七竖八的躺着，紫薇朱槿铺了一地，或有听见贾蔷脚步渐近醒了惺忪着要起来打招呼，贾蔷连忙伸手示意她噤声。不远处朱漆游廊下晴雯正做女工。这个时代女性最大的悲哀就是无法实现她们的价值，李纨父亲还是国子监大祭酒尚且主张“女子无才便有德”，贾母对三个孙女读书评价也只是“不是睁眼瞎子罢了”，不从功利的角度看，女子读书确实没用，八股写的再好也参加不了科举，小说戏文中的“女状元”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时代对女人的要求就是一个“贤”字。女子对丈夫的自称更是鄙陋“妾身、奴家”，夫妻间女人天然就低了男人一级（王熙凤、贾琏不在此内），一时间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世法平等”只是个口号，要想真正改变这个世道绝不是靠火枪和大炮，首先还是更正思想。

晴雯见到贾蔷逶迤而来起身笑道：“你可算回来了”，说着就拉着贾蔷往里领。贾蔷打起精神调笑道：“干嘛，想我啊？”晴雯倒没那么多心思：“可不是，你一出门，我就觉得整个屋子都变热了。这不你一回来就凉快了，这大暑天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家里，别到处跑了”贾蔷满头黑线：我倒成中央空调了，到了门槛处晴雯推着贾蔷进去戏谑道：“里头还有惊喜等你，不过我猜度你也舍不得骂”贾蔷正纳闷还未来得即问，晴雯就已笑嘻嘻地走开了，却见香菱手捧着七零八落的物件走过来，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爷，你那个，六分仪，我因觉着好玩，一时失了手，就，就成这样了”见贾蔷凄惨怛悼愁容满面的样子，香菱急了上前拉着贾蔷胳膊摇着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晴雯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没事，他疼你疼的跟心肝儿似的，你就是去他实验室里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打碎了，他也舍不得骂你”贾蔷听了直接把成了残骸的六分仪放在了一旁，吩咐晴雯去磨墨。

见香菱还是有些自责，索性岔开话题：“先前我就说过，我其实没什么诗才，能教你的有限，如今也是时候给你找个老师了”香菱疑问道：“却不知找谁合适？”贾蔷道：“隽秀超逸当推林妹妹，端庄大气当推宝姐姐”晴雯在一旁提醒道：“她们都是你姑姑，别姐姐妹妹的乱叫”，贾蔷道：“在我们那都是论序齿的，要是按辈分，这整个贾家岂不全是我叔叔姑姑了？别说她们了，就是明儿，惜春，我那个亲姑姑来了，我也当着面喊她妹妹”香菱疑问道：“这些闺中诗词，原不应给外人看到，二爷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贾蔷心惊：这小丫头向来憨呆，居然都能留意到这个细节，女人这种生物当真可怕。满嘴胡说八道：“这种东西，我看她们长相就能看出来了，你读书少，自然看不出来”香菱狐疑道：“是这样吗？”贾蔷岔道：“她们俩你更喜欢哪种风格？”香菱看着贾蔷，突然笑道：“那我跟宝姑娘学”贾蔷疑惑道：“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去跟林妹妹”香菱道：“爷你不是跟林姑娘有些不愉快吗，我去了不太好吧”

贾蔷笑道：“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都没当真的。林妹妹虽然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好弄小性，嘴尖刻薄（全是书中评价），但心地善良，你去了她不会刁难你，受不了委屈的”香菱听了偷偷打量着贾蔷，问道：“爷好像不想让我去宝姑娘那？”贾蔷道：“你去了她也只会让你做针黹，学不到什么东西的”晴雯接道：“可不是，先前我去荣府，看见莺儿打的一手好络子，她说是她姑娘教的，她的针线也全是宝姑娘亲授的。”香菱听了偷看着贾蔷面部：“可二爷和林姑娘之间到底有间隙，林姑娘怕是不愿意收我吧？”贾蔷道：“没什么难的，回头我亲手给你准备份贽见礼，包管她不会提个不字。我这个人治小丫头最有一手了”说着偷偷看了眼晴雯。香菱虽然心中有千万疑问但也不知怎么开口只默默点了点头，又听贾蔷道：“去把这屋里的锁给我拿来”

说着就来到晴雯旁边惊讶道：“竟然磨了这么多了，晴雯笑道：“难为你想起来写字，可得把这些全写完，方不负我这番心意”贾蔷满是赞赏的看了晴雯，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坐在了书桌上，递过了本大学：“我知道你不识字，但没关系，先认认模样，义理我回来跟你慢慢讲。这些墨你可都得写完”说完就带着香菱出了门，还把门锁上，对于身后的敲打声恍若无闻。一时间深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殚精竭虑把女儿们的学业安排好。

喂过了翠羽，贾蔷东拐西绕的来到了秦可卿的远旁，以往这时候还是有几个老婆子在这讲话的，如今居然也没了，只剩下远处几个还没留头的小丫头在那斗草。追女生靠才子佳人这种老掉牙的套路实在是扯的没边，这种成功率不喾于出门遇见奥黛丽赫本这种级别的美女向你留情，用脚踩答题卡得到的答案居然还全对。死缠烂打在当今快餐式的爱情中是没那么有效的，有人乐得当舔犬，有人愿意做备胎，放古代却异常的好使，理性点说这叫控制变量。薛宝钗为什么一开始对贾宝玉没感觉，却在后来忘情般的大中午跑到怡红院，明明宝玉在睡觉，还给宝玉绣肚兜这种贴身衣物，就是因为她平常接触到的最多的男子就是贾宝玉，就算石头是凉的，揣在怀里一直戴着总归是会被捂热的。贾蔷望着人影稀疏的院落嘴角微抿，这就对了。你懂我的图谋不轨，我懂你的故作矜持，双方虽然都不明说，彼此心里还是要有默契的。

想讫就正了正衣襟走了进去，屋内焚着惠香，见秦可卿正攘素袖搁笔，把方才写完的清心咒揉成一团，默默盯着贾蔷看，双方皆没说话。贾蔷抛过玉簪花鲛绡，见她身着大红遍地对襟衫，下着梅兰竹菊、荷花式的凤尾裙，难得多说了句话：“嫂子今天真是光彩照人”秦可卿攥了攥拳头，咬牙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嫂子？你这没人伦的东西，干出这样下流没脸的事来”见贾蔷突然向前走，秦可卿被吓得身子都颤了下，赶忙抽出藏在桌旁的剪刀：“你干什么，你再往前走我就横死在这里。要不是我先前已有了名声被坏的案例，我哪能让你如此放肆”贾蔷讶然，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来讨杯茶喝”秦可卿道：“茶是给客人准备的，不请自来的算哪门子的客人”贾蔷笑道：“好好好，我是不速之客。你先把刀放下，这金铁之物多危险”说着就从茶筅抽出一截，穿风破云般地击落剪刀笔直的定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