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十七章 帐中叙事

第二十七章帐中叙事

于澜秋和沈碧波还未入营多久，便见营中一白衣中年人匆匆赶来，未及走近，便拱手作揖道：“鄙人齐玄初，添为白耳门门主。不知萧家有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于澜秋拱手说道：“齐门主不必如此客气，我二人并非什么萧家之人，只不过是我这位手下，同萧家颇有渊源罢了”。

此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包括齐玄初心中都不由一惊。光是手下便同萧家颇有渊源，那这本人又是何等身份？怕是不好明言吧。话至此处，齐玄初显得更为恭敬了，说话时都有些小心翼翼:“不知二位官爷北上，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齐玄初说话间，用眼神示意两名弟子上前，帮于澜秋和沈碧波牵马。

见到有人来拿马缰，沈碧波有些犹豫，毕竟云雪是萧奕云借给他的，弄丢了可不好。他暗中用目光询问于澜秋，于澜秋回了他个放心的眼神，他方才松手。

于澜秋将马缰一递说道：“只是去襄阳送信，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天色已晚，倒想在门主营中借宿一宿。”

齐玄初闻言笑道：“这有何难！恪先，腾出个大帐篷给这两位官爷！”

陈恪先领命而去，带着刚刚过来的裴元勇和一众白耳门弟子。

于澜秋开口说道：“那便有劳齐门主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是齐某的荣幸。哦，对了，想来二位官爷一路劳累，不妨到齐某人帐中饮些茶酒，待我手下弟子收拾好帐篷，你们再去休息可好？”齐玄初伸出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于澜秋从发现这片营地直到现在，其实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便是这荆山四派，不乖乖地呆在门派里研究武学，偏生将营地扎在了此处却是为何？为了一解心中疑惑，他只好应下了齐玄初的请求。

这三人自是入得帐中，品茶饮酒去了。不过，另有三人却是辛苦了，便是那陈恪先，裴元勇和那个刚刚在齐玄初帐中出现过的另一名白耳门弟子。此时他们三人正抱着自己的铺盖卷，从一处帐篷中走出来。

“哎，我说师兄，就两个官差，非要把我们三人的帐篷让给他们？”说话的是裴元勇，这么喜欢抱怨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陈恪先摇了摇头，没有理他，径自走开了。

裴元勇犹自不放过他，跟了过去说道：“就因为是江陵萧家？”

“当然，二师兄，这可是山南道四大世家之首的萧家啊！”那另外一个白耳门弟子也追了上去，开口说道。

这时，陈恪先开口了，他紧了紧铺盖，说道：“江陵萧家源起于兰陵萧氏一族，乃汉初宰相萧何之后。大约五百年前左右，因萧家始祖萧煜同当时的武陵剑宗首席弟子韩戎，一起平灭月神后人之乱，而创建了江陵萧家。及至南齐、南梁两朝建立之时，因二朝皇室皆出自兰陵萧氏，故而颇为倚重江陵萧家。随后，西梁年间虽国势衰微，属地仅有江陵附近数县，但先后作为西魏、北周和隋的附庸，西梁萧氏亦是地位显赫，江陵萧家与之同宗同源，自也颇受重视。再后来，隋末的萧皇后和随先帝开国的二十四位功臣之一的萧瑀皆是出自兰陵萧氏，有那么一层关系在，江陵萧家自也地位超然。加之其与山南道黄、蔡、杨三家的关系紧密，又如何不叫人以礼待人呢？”

裴元勇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口中喃喃道：“我道师傅为何这般恭敬，听师兄如此说来，我觉着这帐篷倒也让得。”

陈恪先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萧家便已如此，而那大人还说，是他的手下与萧家颇有渊源，那么这位大人的身份……”陈恪先话止于此，倒是令另外两人浮想联翩，不由有些不寒而栗，脚步也慢了不少。其实他们，包括齐玄初皆想多了，于澜秋如此说话，虽然无一分虚假，但他的身份，却也不像这几人想得那样有多显赫。可见，说话的时候，若是分寸把握得好，往往会有奇效。

想了片刻，裴元勇忽地侧过头来说道：“禀赡，听到没有，要像师兄这般讲事情。跟你似的，一会儿之首，一会儿之头的，谁听得明白！”说罢，裴元勇快步向另一帐篷处走去。

那被裴元勇唤作禀赡的人，便是之前与他一同抱着铺盖，走出帐子的白耳门弟子。他个子很高，身子也很壮，只是脸生得有些清秀了。他望向远去的裴元勇，挠了挠头，口中喃喃道：“便是因为大师兄说得这些，我才说萧家是山南道四大世家之首啊，这有什么错吗？”听其如此一说，想来这被唤作禀赡的白耳门弟子，亦是个学识渊博之人，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此刻，齐玄初帐中正是酒酣茶热之时，于澜秋聚起酒杯冲齐玄初敬道：“最近听闻，南疆魔族又有些不安分了，如此时节，仅我二人露宿荒郊，倒确实有些险了。此番还要多谢齐门主了。”于澜秋此话说得真诚，基本算是属实。唯独“最近听闻”四字，却是亲身经历，但为了不泄露身上那物件，也只好如此说了。

可是这话听在齐玄初耳朵里，便多了分意思，“嗯？萧家将武陵剑宗之事告诉此人了？”齐玄初将手中酒杯移至嘴边，故作饮酒装，心中想到，“昔年江陵萧家同陕州上官氏联姻之时，便曾有人觉得此举不简单。如今看来萧家虽无法仿效黄、蔡两家故事，但此事之目的亦是不言而喻啊！江湖要起风了，只是这次怕是不小啊！”一杯酒饮尽，齐玄初心中仍未平静，嘴上却说道：“此乃小事，此间帐篷有的是，官爷放心住下便可。”

于澜秋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搭话，仰头饮尽杯中酒，可心中依旧记挂着他的那个问题。沈碧波看到于澜秋如此表现，亦是有些猜到他心中所想。毕竟共事多年，互相间还是有些了解的。于是他放下酒樽，拱手冲齐玄初说道：“齐门主，此番荆山四派南下，莫不是为了南疆之事？”

于澜秋闻言心中有些惊讶，不想个中疑惑的答案，他身边的沈碧波便知道。不过，他旋即想到萧奕云同沈碧波的关系，便有些释然了。毕竟南疆蠢蠢欲动，绝非私密，稍作打探，便可知晓。萧家得到此消息，并没有必要瞒着别人，凭借他俩关系，沈碧波从萧奕云处知晓也属正常。“只是，碧波如何知道，这荆山四派亦是为了同样目的呢？难不成，是猜的？”于澜秋心中想到，坐等他人给出答案。

齐玄初听到沈碧波如此说，面上露出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放下手中酒樽，心中暗想“萧家果然在黄家和蔡家如此施为后，便猜到了什么。迄今为止，唯有杨家还没有明显动作，不知是山南道四大世家故意如此，还是这四大世家亦非世人所想那般同气连枝。”思虑间，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没什么好瞒着官爷的，此次南下确是为了南疆之事。只是具体情形如何，还要到武陵剑宗才知。”

沈碧波自是知道，此番之事皆由武陵剑宗而起。可于澜秋听到此话，却是心中一愣，但他旋即便想明白了，“看来确是因南疆之事，只是消息却来自武林剑宗。不过，武陵剑宗既然告诉了山南道四大世家，便也没有瞒着北面的意思。”想到这里，于澜秋不禁感到有些释然，“看来，坊间所猜也未必全中，有魔族在，中原未必生得出那诸般龌龊。黄、蔡两家的所为，怕也只是为了加强联系罢了。”

其实，于澜秋所想的结论自是猜中了部分事实的。不过，他毕竟身处官场多年，脱离江湖日久，许多江湖事他也不甚知晓。在他眼中，山南道四大世家自是一体，武陵剑宗通知了江陵萧家，便不可能不告诉黄、蔡、杨三家，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只不过，近十年来，武林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故而齐玄初在分派系时，自是分得更细了些，萧家便是萧家，黄、蔡、杨三家各有各的身份。想来若是日后他见到其他三家南下的队伍，怕便不会如此作想了吧。

“原是这般，那么便祝齐门主此次南下，能交得好运了！”于澜秋拱手说道。

齐玄初闻言，自是连声道谢。

这时，帐外传来一个白耳门弟子的声音道：“掌门师伯，师兄他们将营帐收拾好了!”

齐玄初听了，笑道：“二位官爷想来已是累了，齐某人便不再多留二位了，且去休息便是。”

于澜秋和沈碧波闻言起身，冲齐玄初道了声谢，便随那白耳门弟子向自己帐中去了。大帐中只留下齐玄初一人，手敲酒杯，暗暗思量着什么。想了有些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去，把你陈恪先、裴元勇和周禀赡师兄叫来，我有要事与之相商!”看来那被裴元勇唤作“禀赡”的白耳门弟子，全名叫做周禀赡。

帐外一白耳门弟子领命去了，不一会儿，陈恪先、裴元勇和周禀赡鱼贯而入，而那周禀赡正是方才与裴元勇一起卷铺盖出帐的白耳门弟子。

这三人一进帐中，第一个开口的便是裴元勇：“我说师傅，这大晚上的，你唤我们来做什么？”此三人中说话这般没大没小的，怕也只有他了。

齐玄初笑了笑，说道：“我也想做个春秋大梦，这不是有要事同你们相商吗？”

三人闻言神色一肃，便是裴元勇也没了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齐玄初见到，不禁有些欣慰。于是他便开口，将先前同于澜秋和沈碧波的对话，以及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与这三人听了。

三人听完，一阵沉默，最先开口的是裴元勇：“师傅，我怕你是想多了吧？山南道四大世家同气连枝，怎会像你想的这般？”

周禀赡点了点头，亦是说道：“师傅可莫要忘了，萧三少可是娶了杨家的次女！”

齐玄初皱起眉毛想了想，喃喃道：“这么说，是我想多了？”

此时，陈恪先开口说道：“师傅想多与否，弟子不敢妄断。不过，此事不论怎样，武陵剑宗断不会只告诉江陵萧家和杨家，而不告诉襄阳的黄家和蔡家。所以，那两个官差就算是从萧家得来了此消息，亦证明不了什么。”

齐玄初听到陈恪先所说，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道：“确实，南疆之事讲出来，更易让我中原平静些。”

周禀赡附和道：“萧家此举也并非没有如此意思在里面。”

裴元勇开口道：“是啊，魔人才是大敌！”

齐玄初笑了笑道：“魔族来得真是时候啊！”

陈恪先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齐玄初的观点。可是他忽又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师傅，其实陕州上官氏除了族中一些人外，可还有上官穆在洛水仙派呢。据传他和他族中那些人可未必是一条心。故而，妄言江陵萧家因此事而倒向一边，可能有失偏颇。”

“恪先意思是指，萧家此举或是为了寻一助力？”齐玄初似是明悟了什么说道。

陈恪先抿了抿嘴道：“许是助力，但是不是仅为己身，便不得而知了。不过，也可能是退路，亦或是他们早已选了那边。总之，此举含意之多，绝非此时可以判断的，可以算是万全之策。”

齐玄初不由感叹道：“江陵萧家不愧是显赫多年的武林世家，果然每一举动皆有诸多考量。”

这时，裴元勇插话道：“听师兄如此一说，我倒觉着，这帐篷让得不冤。”

旁边周禀赡听了笑道：“二师兄，我们三人中，便也只有你，曾觉着冤吧？”

齐玄初笑了笑，没理他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看来我白耳门，亦是不要急于做出选择，且看看再说。”

齐玄初虽然是自言自语，但场间的其他三人自是觉着，此话说出口，便是让他们听的，于是尽皆躬身领命，倒是让他看得一愣。

“你们呐！好了，且去休息便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齐玄初一挥手，便是送客之意。三人听罢，各自去了，帐中再次只留下他一人。

只听他复又喃喃道：“这两个官差北上的目的，看来也不那么重要了，一味试探反而不美，就这样吧。”

沈碧波和于澜秋进了营帐，收拾了片刻，待那送他们来的白耳门弟子走远了，方才互相说起话来。

“府尹大人，缘何便应了那齐门主相邀？”沈碧波率先开口说道，“莫非是为了弄清这四派南下之事？”

“便是如此。”于澜秋点了点头道，“如今江湖里，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能令如今形势发生巨大变化。更何况是荆山四派南下，这么大的动静？”

沈碧波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毕竟，这两天一直与于澜秋呆在一起，赶路的同时，此类话题亦是聊了不少。

“不过，若是府尹大人早些问我，便能早些解惑，亦不用应齐门主之邀了。好在他没有再提送信之事，否则当真不好搪塞过去。”沈碧波有些遗憾地说道。

“他邀了，你不去，反而更令人感到怀疑。如今每一件事都要小心谨慎，我们身上穿着官服，在江湖人眼中便是朝廷。”于澜秋摇了摇头，觉着沈碧波如此想法，有些太过天真了。

“府尹大人说得在理！”沈碧波应承一句，似也觉着自己处事有些嫩了，想了片刻，他复又言道，“府尹大人曾言，因有一身武艺，才同先父相识。而大人又非一般武人。莫非大人亦来自江湖？”

于澜秋闻言，似是想到了曾经的种种，不禁唏嘘道：“碧波，你倒是眼尖!不错，我十年前，便是以江湖人士的身份，参加了大唐攻伐突厥的一战。”

沈碧波挠了挠头，挤了挤眉毛，似乎欲言又止。于澜秋看在眼里，开口说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那碧波就直言了。我想问的是，若最后所料不幸成真，那府尹大人，你打算站在哪边呢？”沈碧波深吸了口气说道。

于澜秋暗叹一声，想了许久，方才言道：“我亦不知。不过，看如今形势，有魔族的威胁在，研究此事，还为时过早。”

听了此话，沈碧波便知道，想要从于澜秋口中，得到此问题的答案有些困难。或者于澜秋自己心里，亦是根本没有定论。想到这里，沈碧波不禁也踌躇起来，“我自己又该如何选呢？”如此问题，合作了数年的双方，不论是谁，都不想走到需要做出选择的那一步吧。齐玄初也好，邱良文也罢，如今便是于澜秋和沈碧波都不得不赞一句，“魔族来得可真是时候啊！”有道是:

清碧溪边魔入山，

十年销迹起波澜。

昔年尔虞今作罢，

翘祈南疆人来缠。

“好了，碧波，你我二人连赶了两天路，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了。早些睡了，明日也可早些出发。”于澜秋说罢，便一头倒在了榻上。

沈碧波看他如此疲劳，不禁有些内疚，“此番若不是府尹大人，这四方神鼎怕是早便落到那鹰少离手里了。”他摇了摇头，看向刚从身上取下的包袱，不由叹道：“好一担重任啊！”随着一声叹息，他也倒将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