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百零八章 难以抉择

第二百零八章难以抉择

一身红战甲，赤发配彤眉，如此装束，又会驭火，在整个北疆，怕也只有一家是这样的。烈阳部，飞扬牧场的三大部之一，西域魔族贵胄的后裔。他们早在北疆之战结束之时，便尽数撤往了漠北，可如今，他们怎么又出现在了此间？

那人自称“小五”，自是给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个最好的答案。赫小五，赫家五兄弟中最小的一位。他在魔族北撤的时候，为了引开天策军的追击，挺身而出，最终，却被黄世良的一记巨蟒吞天，淹没于一片沙土当中。然而，论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滔天的戟势下，他竟然活了下来。

不过，黄世良身为襄阳黄家的家主，他手中的戟法又岂是泛泛。大戟落下，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饶是赫小五活了下来，可他却受了很重的伤。

落于旷野之中，举目无亲，受了伤的赫小五自然很是无助。可是，他既然能从那么凶险的境地下侥幸得脱，若是不坚强地活下去，那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的这份运气了？所以，他在心中，暗暗地做了个决定。

为了活下去，首先，就要解决吃食的问题。大唐北疆曾经落入过魔人之手，他们知道，这里是豢养人类最好的地方，所以，吃人，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然而，当时的他，受了很重的伤，若是贸然吃人，走漏了风声，很有可能会引来天策军的剿杀，为了活命，这原本最佳的选项，却在须臾间，被他自己否定了。

一日过后，饥寒交迫的赫小五，看见了一种他在草原上，经常能碰到的东西，狼。赫小五很不喜欢狼，因为，在漠北，有一家魔族，便被唤作“漠狼原”。漠狼原中的人，与其说他们是魔，莫不如，唤他们作妖。他们尽皆是由在漠北修炼有成的狼妖幻化而成。而其中，更不乏一种骇人听闻的妖物，狼人。

据传说，狼人来自于遥远的西方，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只是一些来自于西方部落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流落到了这片土地之上，与东方的国度，产生了剧烈的摩|擦。由于他们生性好杀，残忍无比，故而，被东方人，冠以了“狼族”的称号。及至后来，四方上古妖魔作乱，这些狼族趁机浑水摸鱼，烧杀抢掠，以满足自己嗜血的欲|望。因而，没过多久，他们便被镞钺圣君收于麾下，成为了他手中的一柄利器。

再后来，月神寒翛携四把神兵利器，来到人间平乱。战争中，他忽然发现，跟随在镞钺圣君手下的，除了妖魔之外，竟还有一伙凶残无比的人。他很是不解，同样都是人族，为什么他们竟会对同类，如此痛下杀手。于是，他便随手捉来了其中的一人，想要问个清楚。然而，那人的回答，却令他无比的愤怒。

“我问你，同为人族，你们为何会对他们如此残忍？”

“人？他们如此羸弱，根本就不是人！”

“你！”

“他们肤色暗黄，同我们雪白的肌肤相差甚远，在我们看来，我们才是人，他们顶多算是猴子！”

话音未落，暴怒之下，月神寒翛长戟骤出，一把便将那人劈成了两半。

之后，盛怒之下的他，便用尽半身的法力，对这些残忍的家伙们，下了一个永世不得为人的诅咒。至此，这些西方部落的人，便再也没有了人的形貌，而是化成了狼首人身，浑身上下长满灰色绒毛的东西，也便是如今常被人提到的狼人。

赫小五曾经听过一些有关于漠狼原的故事，早在十年之前，飞扬牧场入侵唐廷，漠北的其他三家魔族，与之一同南下，其中，自然少不了漠狼原的狼妖和狼人们。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飞扬牧场坚守紧要，其他三家在北疆烧杀抢掠，不亦乐乎。后来，北方武林介入此事，三家队伍却连知会一声都没有，便纷纷撤走，那速度快得，令人猝不及防。其中，漠狼原，更是因为所掠甚多，无法将之快速地运回漠北，而攻破了一座由追月军镇守的城池，抢走了无数的战马，以为运送货物的工具。一夜之间，整个北疆的局势为之一转，这也致使了十年前，飞扬牧场的那场惨败。

至此以后，赫小五便对狼这种东西，产生了浓浓的恨意。当时，他身受重伤，又急需食物填饱肚子，那么，既然吃不了人，吃狼，又有何不可？于是，自那个时候起，草原上，便有了阴魂灭群狼的传说。

这样的日子，赫小五过了很多天，看着身上的伤渐渐好转，他也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今天他亦是照常出来觅食，可是没想到，这却让他碰见了身陷险境的小琪儿。

起初，他只是想捕些狼来食用，于是当他看见月夜下有黑影窜出来了的时候，他便放出了两道火焰。大火熊熊燃烧，很快便化成一片，又过了许久，方才缓缓熄灭。他本以为，如此为之，定可将其间的一切烧死。然而，当他起身走过来的时候，他却见到了，向这边来寻找大火源头的小琪儿。

其实，在他们相距还不算近的时候，赫小五便看出了她的模样，那是一个人族的小姑娘，她身材不高，生得倒是娇俏可人，但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一种食物而已。

如今，他身上有伤，若是能吃掉一整个人，这对于他自己伤势的恢复，有着莫大的好处，更何况，她此时孤身一人，这正是一个绝好的下手机会。

然而，就在他将要动手的时候，他却忽然间犹豫了。这份犹豫的产生，并不是由于他心中存了什么同情之意，而是因为，他有些不解，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从熊熊烈火之中逃生的。倘若她是一位武林高手，那身上有伤的他，可不一定会是她的对手，所以，他也只能隐忍不发，静观其变。

后来，小琪儿走近了他，他能看清了她的相貌，同时，她也瞧见了他的打扮。而小琪儿开口的第一句“你是什么”，却让他一下子放了心。一个连魔族人都不认识的小姑娘，纵使武功再高，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想要得手，也不是不可能。于是，赫小五和她之间，方才有了那么一系列的对话。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内心的这么一连串想法所致使的动作，竟会被天真的小琪儿，给当成了实在的表现。而且，在这一过程当中，他还发现，自己的有些动作，做得很是莫名其妙。其中，最令他不解的，便是当自己吐血时，他居然会挡开小琪儿的手，毕竟，那可是一个能够将她完美击杀的机会，而他，却如此地放弃了。

在那个当口，赫小五自然是愣了一下，不过，他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那便是，吃人，还是要生吃的好。

“既然不能用火，那还是打晕她，再绑起来好了。”赫小五看着落在他身前的小琪儿，心中暗暗想到，“只不过……还不知道她的身手如何。还有，她究竟是怎么逃出我的火焰的？”

想到这里，赫小五不禁蹙起了眉毛，“不若……我还是问她一问吧。想来，她也不会发觉。”

“欸，小琪儿，我有个问题。”赫小五发话了，小琪儿一听，立刻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睛，娇笑道：“问什么呀？嘿嘿，也是呢，刚才一直是我在问你，你都没问过我，有点儿不公平。嗯……那你问吧！”

赫小五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微微跳了两下。

“呃……难不成，我都饿得心慌了？”赫小五微微调整了一下心态，方才开口说道：“我……”

说话间，赫小五望着小琪儿，结果未曾想，竟被她目不转睛的眼神给镇住了。

“你怎么不说了呀？”小琪儿一歪脖子，蹙起了眉头，她伸|出小手，在赫小五的面前晃了又晃，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赫小五将脑袋向后一倾，微微让开了一点，摇了摇头。

“那你快问嘛，我都做好准备了！”小琪儿将手一收，粲然一笑。

赫小五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她。他将眼睛瞟向一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你……你方才是怎么从火里面逃出来的？”

“嘻嘻！”小琪儿一听，眼睛转了转道，“你猜呢？”

“我……”赫小五不自觉地将眼睛向她的方向扫了一下，言语迟疑，“呃……你……不怕火？”

小琪儿闻言，眼睛立刻睁得老大：“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怕火的人？”

话音一落，赫小五将目光挪了回去，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沉默了起来。

半晌过后，小琪儿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下，抿了抿嘴，小声嘀咕道：“嗯……你不算的……”

赫小五见她样子好笑，嘴角不禁挑了挑。

小琪儿看见了他的这副表情，小|嘴一嘟，有些气恼地锤了赫小五一下：“人家方才差点被你身上的火烧到，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真是的……”

赫小五听罢，面上神情一顿，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嘛，刚才怕烧到她，他还特意打开了她的手。

“呃……那是怎么回事啊？”赫小五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哎呀，不是叫你猜了吗？猜中了，我就告诉你！”话音一落，小琪儿也不管赫小五是什么反应，拉起他的胳膊，便向前走去。

“这……”赫小五被她拖着向前走，心中虽有不愿，但手上却没有任何想要甩开她的意思。

也不知向前走了几步，小琪儿见赫小五没有声音，于是回过头来，看向他道：“小五，你快猜啊！干嘛不说话？”

“呃……”赫小五咧嘴出了一声，但却没有说出什么东西来。

小琪儿见状，眼珠转了转，不由想到了一个主意。

“你看，这是什么？”小琪儿伸手取出背篓里的镰刀，在赫小五的面前晃了晃，口中说道，“给你一个提示，我靠得是这个！”

“镰刀？”赫小五眼睛一顿，来回打量着那柄镰刀，可是却没有发现任何奇特的地方。

“嗯嗯，对的呢！”小琪儿连连点头。

“这是一件……法宝？”赫小五瞳孔一缩，望向那柄镰刀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

然而，小琪儿一听，却是立刻呆住了。她收回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柄镰刀的每一个细节，口中喃喃道：“这……是一件法宝？”

话音一落，赫小五一连眨了三下眼睛，才有些回过了神来：“这个……你自己的法宝，你居然还不知道？”

“我……这是我用来打草的啊，我没想到它会是件法宝……”小琪儿将那镰刀对着月光照了又照，企图看出一些端倪来，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话至于此，赫小五忽然觉着，他们两人间好像在哪里出现了什么误会。

“咳咳，小琪儿，你说……你不知道这是件法宝？”

“是啊，从来都没有把它当法宝啊，我只用它割草的。”小琪儿转了转手中的镰刀，蹙起了眉毛。

“可你不是说，它在火中救了你吗？”

“是的呀！”

“它不是件法宝，怎么在火里救你啊？”

“它……它就是救了我啊！”

“这……”赫小五眼睛转了转，寻思了片刻，方才说道，“你总不能说，是用它割了草，方才在火中救了你吧？”

“欸？你居然猜对了欸！”小琪儿闻言，高兴地仰起脖子，咧嘴一笑。

赫小五听罢，面上先是一呆，可是转而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你把草割掉了，所以，火就烧不到你了？”

“嘿嘿，没想到，你也没那么笨嘛！”说话间，小琪儿将镰刀收到背篓中，拉着他再度向前边走去，“不过，真没有想到，这镰刀，还是件法宝呢！嘻嘻……”

赫小五听到这里，嗓子一痒，不禁连声咳嗽了起来，数团火光在他的身前亮起，复又点燃了旁边的荒草，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哎呀，怎么又烧起火来了？”感受到身后有火光出没，小琪儿回头一看，心中一惊。她连忙取出背篓里的镰刀，递到了赫小五的手中。

“快，快想办法，用这个法宝，把火灭了啊！若不然，一会儿烧到我的帐篷了，晚上就没有地方睡觉了！”小琪儿紧张地看向草原上渐渐蔓延开来的火光，口中焦急地说道。

赫小五低头看了一眼那柄镰刀，不禁莞尔一笑。

“哎呀，你怎么还有功夫笑啊？再不灭，就要烧到了！”说话间，小琪儿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顶白色帐篷，脸上尽是担忧。

“你这镰刀也不是法宝，怎么用来灭火？”赫小五摇头耸肩，显得很是无奈。

“你不说是吗？”小琪儿听他这么一说，急得快要哭了。

“我……我那是理解错了！”赫小五摊了摊双手道。

“那……那我的帐篷……那里有我的羊儿，我的马儿，还有我过冬用的草，这，这若是都烧没了，我可怎么办啊……呜呜……”眼见火光漫向远处，小琪儿竟然啜泣了起来。

赫小五见她如此模样，不知为何，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了某一年，漠北大雪，飞扬牧场的玄水黑玉没有了能量，成片成片的牛羊被冻死在雪中，而他们则没有了过冬的食物。

想到这里，他复又回忆起了崇冈镇的那一夜。那一夜，他亲手解剖了一个人，然而，令他失望而又惊奇的却是，人竟和魔族有着相同的身体构造。

“如今，只有将火都吸回来才行，可是……”赫小五知道解决的办法，可是他身上带着伤，若是将火吸回来，这对他毫无好处。更何况，他一路跟过来，一直没有离开，本也就只是为了一餐食物而已。如今，食物活不下去了，自然便是宰杀的最好时机，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更何况，就连食物自己，都把她唯一的镰刀递了过来。

赫小五接过那柄镰刀，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小五，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若不然，你可真是白把我救了！”

赫小五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镰刀，脑海中却飘过了一句赫季说过的话，“其实，吃不吃，并不要紧，只要不手软就行！”

寻思间，赫小五猛地一闭眼睛，紧了紧手上的镰刀。

“小五，小五……”小琪儿见他闭起了双眼，以为他这是在想办法，于是说话的声音有些小，“若是真的不行，就算了吧……”小琪儿看出了赫小五面上的为难，她还以为，若是要解这个局，他须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她也不想连欠赫小五两次人情，“今冬，我在其他牧民那里串着住好了……想来，也能对付过去。”说话间，她擦了擦眼角挂着的泪珠，勉强地笑了一笑，“本来想招待小五的，结果……”

听着她语气中的哽咽，话中一字一句间的故作淡然，赫小五手中的镰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是不知来回往复了多少次。

火焰依旧在蔓延，势头越来越大，眼看便要将那顶帐篷吞没。

然而，就在这时，赫小五忽然一紧手中的镰刀，猛地睁开了双眼。

星光月下，一对赤红色的竖瞳，出现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