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百零七章 秋夜打草

第二百零七章秋夜打草

库结沙西南，黄河西岸，有一片漫漫黄沙，它的面积虽比不上库结沙，但其中狂风之猛烈，却非是库结沙可与之同日而语的。

无名沙，横亘于漠北与大唐北疆之间的一道天然门户。其间，巨大的风沙终日席卷，刮得地形千变万化，无从得名。

无名沙之南，有一片草原，因为地理位置不甚重要，所以和无名沙一样，都没有名字。北疆战事结束了多日，草原上，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如今正值秋季，若是在关内，自然便是丰收粮食的时节；而生活在关外的牧民，他们虽然也在收割，只不过，他们收割的，却是草原上的野草。

“小琪儿，收满草了，就快些回家，太阳快落山了！”一个声音响起，却也不知在呼唤着草原上的谁。夕阳之下，一个身穿红底绒边小袄，肩背箩筐的小姑娘闻言，立刻从草丛中站起身来，脆声说道：“哦，知道啦！马上就装满了，满了我就回去！”

她转头看向西面，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了她的容貌。她生得不算很美，但弯弯的眉|眼，却让她显得娇俏可人。她头发打理得很利索，尽数被收在头巾之中，就如一般草原儿女的模样。

她弯下腰，抓起一捧草，镰刀划过，荒草从中断裂。她随手一丢，肩上微微沉了一下，今天的任务又少了一点。

“小琪儿，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最近听闻，草原上，出了好些怪事！”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小琪儿听罢，抬起头来回答道：“嗯嗯，不就是草原上，时常出现狼群的尸体吗？我知道的！”

“你不怕吗？”

“嘻嘻，这有什么好怕的？狼被杀死了，我们牧民晚上出门，不就更安全了吗？”小琪儿粲然一笑，面上毫无惊慌之意。

“能把成片成片的狼群杀死，定不是一般的邪物，怎么会更安全？”

小琪儿一听，蹙起眉毛，摇了摇头：“朋友的敌人，是敌人；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了吗？草原上的狼群，一直都是我们牧民的敌人，而如今，有人帮我们将它们除了，那他，不就应该是我们的朋友了吗？”

“这……小琪儿，你这么说，虽然也有道理，不过，我可听说了，如今北疆战事刚了，这草原上，留下的尽是些游魂野鬼，可怕得紧呢！”

“这个我也听说了啊，可是在北疆的游魂野鬼，又不仅是魔族的那些坏人，还有我们大唐的战将，他们自会保护我的！”说话间，小琪儿再度弯下腰，又割了一把草。

“小琪儿……”

“哎呀，好啦，快回去吧！再过一会儿，太阳真的就落山了，你还真想我摸黑回去不成？”小琪儿站起身来，冲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打扰自己干活了。

那人见了，轻轻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小琪儿微微一笑，复又低头忙乎自己手头的事物去了。

野草一捧一捧地落入箩筐，夕阳一点一点地没入山腰，天空渐渐从橙红变作深蓝，草原的夜，便这般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小琪儿又割下了一把野草，放入了箩筐中。她转头看了看背篓，轻轻地掂了掂，不由会心一笑：“嗯，总算是装满了，明天再来一天，过冬的草，应该就够了。”说话间，小琪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站起了身来。

“呀，都这么晚了啊！”小琪儿抬眼望向西边，此时，除了天边残留的一抹红霞外，整片苍穹，都已被深蓝完全覆盖，星辰闪烁着布于其上，倒是添了几分色彩。

一阵风吹来，撩起了她的头发，携来了一丝凉意。

“嗷！”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小琪儿心下一惊，暗自嘀咕道：“天啊，不会这么巧吧……”

草原上，能有这般嚎叫声的，除了豺狼，却是别无它物了。

她紧张地将目光扫向四周，风中野草晃晃悠悠，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这……这是狼群不成？”小琪儿双手紧握着镰刀置于身前，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她虽然相信，大唐将士留于人间的阴魂，能够保护大唐的子民，但她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正好出现在此间。

惊慌了半晌，野草中声音依旧，可是小琪儿却没有见到一条狼的影子，她蹙了蹙眉，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莫不是……我听错了？”

然而，就在这时，漆黑的草丛中，忽然出现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狼！”小琪儿心里一惊，刚刚放下的心，又被她悬了起来。

她盯盯地看着那双眼睛，而那双眼，亦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草原上，风停了，一切都显得很是安静，没有一丝响动。

半晌过去了，小琪儿一动不动，而那双眼睛，也没有眨过一下。

“就……只有一只吗？”小琪儿轻轻地舒了口气，紧了一下手中的镰刀，暗暗给自己打气道，“如果只有一只的话，倒也并不一定就危险。”

可是，她的思绪还未落定，四周的草丛中，便又有数对蓝绿色的光芒射|了过来。那景象，就犹如刚入夜时，城镇中的万家灯火。

“糟了，真是狼群！”小琪儿心中一慌，握住镰刀的手，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嗖！”黑暗之中，一道影子跳了出来，直奔小琪儿的颈间。

小琪儿见状，下意识地将手中镰刀横至了身前。

草丛间，“嗖嗖嗖”的声音响起，又有数道影子窜出，从不同方向冲她扑来。

看着数对蓝绿色的双眸随影而动，小琪儿知道，今夜她怕是活不成了。

“唉，早知道……”小琪儿在心中喃喃了一句，缓缓地闭起了双眼。

“呼”的一声响起，草原上莫名地起了阵风，那风，不同于一般的秋风凛冽刺骨，反而是卷着一股热浪，直扑她的面庞。

隐约间，她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了一道极其明亮的东西。一抹烧焦的气味传来，她慢慢地睁开眼，却见到了满目的火光。

“这是什么？”小琪儿见状，面上一顿，心中甚是不解，“这火……究竟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寻思间，她再度将目光投向了那里，只见那火焰，明艳耀眼，燃烧成片，数不清的豺狼，落在其中苦苦地挣扎，发出了一声声的呜咽。

看着这番景象，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几步，结果，身后传来的一抹炽热，却让她立刻停了下来。

“身后也有火！”小琪儿转头望了一眼，证实了自己的这一想法。

“难道……我没有被狼群吃掉，却要被这片大火吞了吗？”小琪儿看着一前一后围着她的那两道火光，面上不禁有些发苦。因为她发现，那两道火墙实在是太长了，只过了不到须臾，便封死了她的逃生之路。

“怎么办……怎么办……”寻思间，小琪儿紧了紧自己的手，却让她想起了一件被遗忘的工具，“镰刀！我只要快些把身边的草割了，就能活下来了！”

想到这里，小琪儿立刻弯下身子，手中镰刀来回往复，不一会儿，便切出了一片空地来。

大火迅速地蔓延，呜咽声却渐渐地消失了，望着停在了空地边缘的大火，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双|腿一软，坐到了空地之上。

白烟缕缕升空，大火熊熊烈烈，抬首仰望苍穹，小琪儿忽然有些庆幸，她觉着，这火似乎暗喻了某种吉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火渐渐熄灭，小琪儿收拢起不小心散落在地上的荒草，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看着满眼的漆黑，配着大火焚燃时的烧焦气味，她不禁想起了一座城。

“这一片焦土的样子，好像崇冈镇啊……”小琪儿口中喃喃，不禁心有戚戚。

那一日，她刚刚回到北边，离了老远，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烧焦气味。她带着好奇寻了过去，却见到了一座漆黑的城。那城很小，从外面看上去，除了颜色有些深外，倒也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只不过，那烧焦的气味实在是太过诡异，所以，一贯喜欢看新鲜事物的她，便进了那座城。

然而，她前脚刚刚迈进城里，她后脚便又立刻退了出来。因为，她发现，那城中空无一物，只有满城的灰烬，积于其中。后来，她有问过别人，那是一座什么城，年长的人告诉她说：“那是崇冈镇。”

“难道说……这火，就是近日在草原上屠杀狼群的元凶？”想及此处，一抹疑惑攀上了小琪儿的心头，她转头望向那火焰燃起的方向，不曾想，却又见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星光月下，漆黑的草原之中，她见到一团火光，化成人的样子，正在步履蹒跚地向自己这边走来。

“那是什么？”见到这番情景，小琪儿心中虽然震惊，但是出于好奇，她还是选择了朝向那团火光的方向。

随着距离一点点地拉近，那团火光忽然顿了一下，小琪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更为感兴趣了。“这火……莫不是看见我了？”小琪儿微微蹙起眉毛，亦是停下了脚步。

这一火一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草原上，谁也没有动一下。

小琪儿见它不动，还以为它这是怕生，于是她粲然一笑，冲它挥了挥手道：“你好啊！是你救了我吗？”

清脆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出，散播于旷野之间，很快便消弭无踪。然而，那道火光，在听到了这个声音后，却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小琪儿心中好奇心起，对那团火光的反应自是观察得仔细。所以，它这一微弱的举动，也没有逃出她的双眼。

“欸？你居然听得懂人话？”小琪儿高兴地向前蹭了两步，可那火光却是没再动了。

见它没有反应，小琪儿再度皱起了眉毛，口中嘀咕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说话间，小琪儿又向前走了两步，可是那道火光依旧纹丝不动。

“真的是我看错了吗？唉……”带着一抹失望的情绪，小琪儿加快步子，走向了那团火光，“即便你就是一团普通的火，我也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一步，两步……数步过去之后，小琪儿却猛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因为，她清楚地看见，在那团火光中，正包裹着一个浑身红甲，赤发彤眉的战士。

“你是……什么？”小琪儿眨了眨眼，心中却没有丝毫地惧意。毕竟，那名战士将她从狼群中救了出来，所以她觉着，不论他是什么，他都不会害到自己。

火光中，那名战士睁开了双眼，那是两颗黄|色的眼睛，其中缀着橙色的眼仁和红色的圆瞳。

“哈，你果然能听到我说话！”小琪儿笑了笑，面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我能听见。”那名战士回了她一句。只不过，说话的时候，他连咳了数下，口中溅出的金黄|色飞沫，散在空气间，化成了火星。

“咦？你还会说人话？”小琪儿高兴地跑了上来，想要伸手来摸他，结果，却被炽热的火焰给烫了回去。

她猛地缩回手，不停地吹着，看样子很是疼痛。

“呃……”那名战士见状，迟疑了一下，居然径自将自己身上的烈火给熄灭了。

小琪儿见到身旁光亮一黯，不禁抬起头来看向那人：“呀？你这火还可以灭的吗？”说话间，她伸手过去感受了一下，结果却发现，那铠甲之上，竟没有一丝热气传来。

“欸？就和没烧过的一样欸！”小琪儿发现他的身上并不烫手，于是便大胆地将手落在了那名战士的甲上。

那名将士见到，连忙退后了几步，让了开来。

小琪儿蹙起眉毛，嘟起嘴道：“就摸两下，又碰不坏你的！”

那名战士一听，眼中一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小琪儿挑眉望向他，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说道：“咦？你的眼瞳还是红色的欸！”

那名战士听罢，神色一顿，复又猛地将全身的火焰燃了起来。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变化，小琪儿不禁被吓得连退了数步。

“你这人，干什么嘛！燃火灭火也不知会一声，吓死我了！”小琪儿伸手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那名战士一听，略微思忖了片刻，复又默默地将身上的火灭了。

小琪儿见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又燃火，又灭火的，究竟怎么回事啊？”

“没……没什么，有些没控制好罢了。”

小琪儿闻言，抬头看向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口说道：“对了，问你了，可你还没回答呢，你究竟是谁啊？”

“我……”那名战士刚说了一个字，嗓间一股不适传来，惹得他又咳出了金色的液|体。

“你咳出来的是什么？”说话间，小琪儿便要伸手去接那散在空气中的金黄液|体，然而，未曾想，却被那名战士抬手打开了。

“你弄疼我了！”小琪儿将手一缩，不停地揉着，显得很是委屈。然而，就在这时，那些散在空气中的液|体，瞬间便化成了火焰。

见到这一幕，小琪儿先是一呆，复又有些开心地看向了那名战士：“原来是这样！那……是我错了，不该吼你的，嘻嘻！”

那名战士闻言，微微蹙起了眉。恍惚间，他有些不大理解，自己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那……你是干什么的呀？你是人吗？”小琪儿再度望向他的双瞳，口中喃喃道，“是圆瞳，应该是人吧……”

那名战士听到这里，神色先是一紧，但很快又松弛了下来：“嗯，是！我是人。”

小琪儿听罢，抿嘴一笑，显得有些开心：“嘿嘿，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呢！不过哩，我有听说，在西域就有你们这样红发赤眉的人。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们的眼瞳竟也是红的，而且……眼白和眼仁居然会是黄的和橙的，嘻嘻，真有意思！嗯……你是西域来的吧？”

那名战士点了点头：“很久以前，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

“哈哈，我又猜对了！怎么样，我厉害吧？”小琪儿高兴地转了个圈，箩筐里的荒草飞了起来，溅了那名战士一脸。

“咳咳……咳……”那名战士连咳了好几声，金色飞沫落在荒草上，刹那间，便化成了满眼的花火。

小琪儿看着缓缓飘落的火焰，复又伸手抓起了一把背篓中的野草，扬了上去。未燃的野草碰到空中的火焰，腾的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又将那花火延续了很久。

“你看，你看，多漂亮啊！”小琪儿伸手拉住那名战士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说道。

那名战士见状，面上一呆，暗暗在心中腹议了一番。

“咦？你怎么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小琪儿发现那名战士反应木讷，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只不过，她转而便为他找到了理由，“哦，我知道了，这样的情景，你定是总能看见，所以才会如此的吧？”

那名战士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小琪儿忽然转头看向他，俏然一笑道，“最开始我就问了，到现在，你还没回答呢！是你救的我吧？”

那名战士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算……算是吧。”

小琪儿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欸？那你是干什么的啊？这个我之前也问了，你也没有说……”

“我……我是一名战士。”

“天策军？”小琪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在北疆之战中，立下了大功的那支军队。

“不是！”那名战士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那你是什么啊？我看你好像挺厉害的啊，那狼群，一下子便被你收拾了。”

“我是……”那名战士眼睛晃了晃，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说道：“我是西域来的客军。”

“哦……”小琪儿虽然不大明白“客军”是什么意思，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友军，所以，她便也不再纠结了，“嗯……这点火的功夫，是你们这支客军的独门绝技吗？”

那名战士闻言，点了点头道：“嗯，是的。”

“那你的战友呢？”小琪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连忙出言相询。

“打散了。”

“哦，那我就全明白了！”小琪儿咧嘴一笑，面容很是灿烂，“嗯……那谢谢你救了我！”

“我也是想烤些狼肉来吃，刚才……刚才……其实我并没有看见你……”

小琪儿一听，“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指着那名战士，摇头说道：“嘿嘿，你这人，好实在啊！呵呵……”

那名战士闻言，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那些狼都被你烧焦了，吃了不好的，你就随我回家吧，我做顿好吃的招待你！”说话间，小琪儿也不管那名战士愿不愿意，拉起他便往西边走。

那名战士见她很是执着，也不好拒绝，只能随她去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小琪儿忽然回过头来，看向那名战士道：“哦，忘了和你说了，我叫‘小琪儿’。你哩？叫什么呀？”

“我……我叫……你就唤我‘小五’吧！”

“好，嘿嘿，小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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