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道经 第三章

“我所修行的功法，比较特殊，名为逍遥意。”吴自悠在晚间的时候，才开始教授李轻尘道法。“想要学习逍遥意，第一步是学会神魂离体。神魂离体而出融入天地中，再用神魂吸附天地灵力。神魂回归躯壳中后，天地灵力自然散落于身体经脉、穴位中。所以不懂此法的人，以为我们常年昏睡。”

李轻尘坐在老道身旁的蒲团上，门外的太阳早就换为明月，清辉如水。听涛峰上并无人间烟火，吴自悠老道很久以前就到了辟谷境界。李轻尘自己又不会做饭，但肚子饿这件事还得解决，老道叹了口气，把废弃了多年的冷灶台重新点燃，又从隔壁云雾峰上偷偷拿来几种食材、一袋子米粒，做了几样菜，蒸了一盆白米饭。老道人依稀记得自己做道童的时候，就是在厨房帮忙的杂役，后来跟着师父到了听涛峰，两人的一日三餐全是自己来做。偏偏吴自悠那个早就辟谷了的师父，就喜欢人间烟火的味道，顿顿按时就点，一刻也不耽误。好不容易熬到了吴自悠辟谷，才把饭戒了。怎么自己当了师父，还得照顾起徒弟了？吴自悠为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吃着色香味俱全的几碟菜，手艺不减当年。他暗自得意，餐桌上为弟子多夹了几筷子菜，劝道多吃点。

“我们的神魂，受制于肉体枷锁，很难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出窍。这也是我们天性中躯壳对于神魂的保护，离体而出的神魂非常脆弱，很容易被风吹散，被外物惊扰。而没有了神魂镇宫的躯壳，死意会滋生出来，失去活力。”吴自悠慢慢地认真说着。“这第一步，为师会用灵力包裹住你的肉体，强行将你神魂扯出来。你只需要，按照我交你的方法，把这间屋子里的灵力吸收完就可以。明白了吗？守住自己的内心，专心吸收灵力，如果觉得心神不稳，立即停止，回归自己的躯壳。”

李轻尘深吸一口气，心脏砰砰响动，他点了点头。闭上眼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吴自悠将手放在李轻尘的头上，月光下，他的手也泛着莹莹白光。

“出！”吴自悠轻声念了一句，一道虚幻的影子应声从李轻尘身体中抽了出来。吴自悠收回手，那道影子在空中只能看见淡淡的轮廓。

李轻尘觉得身体一轻，睁开眼看时，眼前是星星点点的七彩光粒，组成一条流动的河流，绚烂却不刺目，在屋子中潺潺流动。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肉体依旧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圈白光笼罩着身体。李轻尘的神魂伸出手，看了看自己几乎透明的手臂，心中惊讶不已。月光微动，从门外进来的晚风轻扰，李轻尘神魂如同微弱的烛光般开始摇曳。

“守心！”吴自悠看着李轻尘随风飘摇的神魂，呵斥道。

李轻尘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神，在空中盘膝而坐，默默诵读吴自悠讲给他的方法，伸出手，轻轻触碰那道灵力河流。与七彩的光粒接触，他的神魂像是有着磁力，将光粒吸附到了手上。李轻尘大感有趣，慢慢引导这些光粒顺着手臂爬上来，分散在神魂各处。

大约一炷香后，这条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灵气河流，被李轻尘彻底吸收干净。李轻尘原本虚幻透明的神魂，渐渐凝实，七彩的光粒在神魂体内转化为白色。散发着白色微光的神魂，是李轻尘的模样，穿着一件道袍，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李轻尘感受着神魂内的充实感，这种感觉新奇又惬意。

“小子别显摆了，快回归肉体，将灵力收进身体。”吴自悠提醒道。没想到这小子的大道亲和比自己还要强些，自己当年整整一夜的功夫才将一道灵气长河吸收完，不过这孩子心中充满大恨，希望以后不要陷入仇恨的心魔中吧，吴自悠想着。

李轻尘感觉自己的神魂在空中能御风而行，与自己的肉体相比，多了些轻灵自由。虽然贪恋这种感觉，但他还是听从吴自悠的话，回归本体。神魂归位，并没有多大阻力，仿佛乳燕归巢般。李轻尘仔细感知神魂回归后身体的异样，那些吸收的灵气，从神魂各处钻出来，顺着纵横交错的经脉游荡，碰见喜爱的穴位，便宿于其中。反观神魂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凝练，变得更加真实。

“感觉怎么样？”吴自悠看见李轻尘睁开眼睛，笑问道。

“很好，师……师父。”李轻尘轻声回答。

“哈哈。”吴自悠抚着白须，笑声开怀，“这逍遥意本来是你师祖观看悟道碑时，偶然悟到的一套修炼神魂的法决。传到你师公，他老人家异想天开将这套法决研悟成一道功法。传到我这里时，已经具备雏形。师父我当年天资惊人，在悟道碑前枯坐一年，终于将这功法补充完整。”吴自悠洋洋得意，“唉！可惜那座悟道碑被人打碎了，不然徒弟你去悟道碑前参悟参悟，兴许就可以将逍遥意悟出更多的东西了。”说完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会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徒弟，你初学逍遥意，万万不可在白天神魂出窍。神魂属阴，夜晚才是出窍的最佳时间，阳光会损伤神魂根本。切记！当然到了为师这一步，神魂变化万千，白天黑夜已经是没有区别了。哈哈。”

李轻尘面无表情，挑着重点的东西牢牢记下。

吴自悠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嘴中嘀咕道：“老了老了。徒弟，天亮还有些时辰，你再修炼修炼。切记，天亮时一定要回归本体！为师睡会去。”

李轻尘应了一声，也不去管吴自悠才躺在屋子左手的竹床上，便响起的呼噜声。平复下思绪，闭上眼睛，他慢慢感应自己的神魂。这次神魂出窍费力了一些，肉体拉扯着神魂，李轻尘挣扎着从身体内把自己的神魂拔了出来。漂浮在天地中，心神中那种轻灵自由的感觉再次涌来。李轻尘放任神魂随风而行，经过初次锻炼的神魂，已经能经得起这些小风小浪。

屋外，天空中皎白的明月，不断分散出洁白的光粒，漂浮在夜幕上，天地中。七彩灵气组成的长河，时而分散时而聚合，在空中随风流动，仿佛那就是风的颜色。庭院中高大的松柏，树冠上附着绿色的光粒，整个发出莹莹的绿光。原来的夜晚有这么多颜色，并不是单调的黑白。

李轻尘踩在绿色的树冠上，抬头望向七彩长河，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跃跃欲试，奔向灵气长河。神魂状态下，李轻尘感觉自己仿佛突破了某种桎梏，获得重生的自由，身体随着心念而动，天地间任意逍遥的快意。投身于灵气长河中，灵力便开始钻进神魂，李轻尘觉得自己不去刻意吸收，在里面泡泡，就可以获取很多灵力。他闭上眼睛，躺在天地灵气中，任由长河随风带着他漂流，李轻尘能感觉到包裹着身体的灵力，如同孩童般在身旁嬉笑打闹。呼，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心头的那份沉重埋进最深处，享受这份初次体验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悠然自在的李轻尘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越来越沉重，渐渐地灵气长河无法承载他，李轻尘慢慢往下掉。他惊讶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灵气无休止的钻进神魂中，使得他的神魂重量不断增加，李轻尘恍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吸收的灵气越多神魂越重。境界不到，大量的灵力会让神魂无法动弹。李轻尘急忙停止灵力吸收，从长河中钻了出来。

冬日夜晚中清冷的风吹来，现在的李轻尘感受不到这份冷意，只觉得神魂被风吹得摇晃。不知不觉中，李轻尘被灵气长河带离了听涛峰，他看了看四周，群峰在月光下沉睡，周围寂静无声。李轻尘闭上眼睛，尝试着感应自己的肉体，还好距离不是很远。神魂迷失方向时，本体就是唯一的感应方向。该回去了，李轻尘看着远处山脉与天幕相接的地方，已经有了亮光，心中想道。他调转方向，心意一动，向着刚才感知到的本体方向飘飞。

“咦！那是什么？”李轻尘看着听潮峰旁边的一座山峰上，一朵比月光还要洁白的莲花盛开在夜空中。李轻尘心中好奇，走进些看了看，在千仞峭壁的崖头一朵房屋大小的莲花，静静盛开在寂静无人的黎明前。“灵气？”李轻尘辨别不出这东西是灵气组成的形状，还是一株仙草灵根，只觉得其中蕴含着纯粹的力量，让自己的神魂有种雀跃的感应。

李轻尘慢慢贴得更近了些，白莲发出柔和的光芒，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摸向莲花的一片花瓣。并没有什么真实的触感，就像是触碰到灵气长河中的灵力一样，李轻尘有些失神。“哗”巨大的莲花像是破碎的夜梦，在黎明前醒来，随着李轻尘的接触，化为一团团雾气。

“你是何人？”

李轻尘被吓了一跳，神魂“嗖”一下飞出老远。他惊慌中定睛一看，白色莲花散去的地方，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人，盘膝坐着那里。这人长得好像自己家中过年时，贴挂在墙上的天官赐福画像中的天官，只是没有那么长的胡须，李轻尘奇异地想。李轻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坐在那里的人也皱着眉看着他。

“你身上的气息……这是吴师叔的逍遥意？”那人愕然说道，“你是听潮峰的人？”

李轻尘沉浸在自己心思中，没有回答。

这时天空中红色朝阳探出来了头，第一道光将沉睡了一夜的人间唤醒。李轻尘暗道：糟了，师父说过天亮之前必须回到本体中，不然会伤及神魂根本。李轻尘再也没有心情理会其他，拼命向听潮峰飞去。眼见的一点点距离，此刻被无限拉长。李轻尘有些害怕地看着朝阳射出更多的光线，密密麻麻照向山河大地，也即将照到他的神魂。

“别反抗，我送你一程。”盘膝坐在山崖边的人，在李轻尘身后出声道。紧接着李轻尘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着自己，快速返回听潮峰，眨眼间神魂闯进屋子，准确地扑向肉体。

李轻尘睁开眼睛，一缕红色的冷光正好照在庭院中的松柏树冠。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