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四章 呓语

一声低吟打断了言夕瑶的沉思，只听到他一声声的呼唤着什么，声音嘶哑，犹如泣血。言夕瑶想要起身端水给他喝，却发现衣裙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力气之大，似乎在拼了命的在挽留什么。再抬头去看他，竟然有泪水顺着眼角流出，表情凄苦，只听他一声又一声的低唤，似乎是叫着……母亲……

是思念自己的亲人了么？

言夕瑶抱膝坐在他的身旁，静静的看着他无声的哭泣，听着他一声一声的叫着母亲，心里犹如拧了一颗还未成熟的枣子，又酸又涩。满以为他周身华贵，是一个享尽荣华的富家子弟，没想到却也藏着如此让人心伤之事。

低泣声渐止，他不再叫母亲，又开始说胡话，这次言夕瑶听得很是清楚。

他说求求你救救她，她不能死……

他又说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求您救救她……

这是在求别人救自己的母亲吗？难道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得了重病?

他说母亲，我是阿轩，你醒过来看看我……

他还说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母亲你醒过来啊……

他是叫阿轩么？

言夕瑶静静的听着他忽高忽低的呓语，心中竟然有些同病相怜，一样是得不到父亲的宠爱，一样为母亲的遭遇而伤心。

窗外寒风一声紧似一声，灶火中哔剥的声音竟衬着这一方天地的静谧，言夕瑶伸手掖紧被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擦汗、换帕子的动作，终于在燃尽的烛火中摸到额头不再滚烫的，趴在他的身旁，伴着平稳下来的呼吸，累及而眠。

门外风渐止，有光从窗户照进来。

苏胤轩在一片晨光中醒来，浑身酸痛过后是一阵从未有过的舒爽，抻了抻手臂，他仰身坐起，一块半干的帕子从额头滑落，眼光正好瞥到了窝在灶台边的言夕瑶，身体蜷缩在一起，眉目舒展，似乎睡得正香。身边放着铜盆，温水已经变得冰凉，苏胤轩省了一省，这人……是照顾了自己一夜吗？

苏胤轩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除了高烧后的身体酸痛，并没有任何不适。这姑娘，昨天一直赶自己离开，却也不敢放着自己病死在这里，典型的嘴硬心软。拿起身边的被子盖在她身上便出门去。要尽快联系到胤宸，很多事情还等着自己去处理。

困倦极了的言夕瑶并没有睡的很沉，在苏胤轩起身时就已经醒了过来，一想到自己一个女孩子家毫无防备的睡在陌生男子身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得一直装睡。等他脚步渐远后才爬起来准备离开。

谁知忙碌了一夜后的身体很是诚实的提出抗议，浑身酸疼不说，双腿更是如针扎般疼痛，一个站立不稳向前倒去，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拦腰撑起，撞进身后人坚硬的怀抱中，头顶响起苏胤轩清冷的声音：“当心脚下。”

言夕瑶抬头，一不小心撞进了他带笑的眸中。正如昨天自己的猜想，这是一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斜飞入鬓的黑色眉线下，仿佛一潭深水般慑人魂魄，让人深陷其中。晶莹的墨色瞳仁深处，却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一丝快乐，如古井般无波无澜，从容淡定。笑，不及眼底，那么，是不是因为埋着恨呢？

言夕瑶猛的想起男女有别，略一挣扎，苏胤轩便放开她。待她站稳后，才收回手，微微低头看着她道：“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叫我夕瑶就好。”

“我叫应轩。”

两人同时出声，言夕瑶抬头看他一眼，又匆匆低头，脸上蓦地泛起一阵粉红。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

小九儿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副诡异的画面，那个好看的公子站在一旁，微微颔首看着小姐，而自家小姐也不知道再愣什么神，就站在男子身侧，看起来……看起来……能说很般配么？！

“小姐！”小九儿大声喊道：“李大夫过来给夫人看珍了！”

还没等言夕瑶有什么动作，苏胤轩先一步挪开视线，从袖中掏出楼惊羽留下的那锭银子递给言夕瑶道：“报酬。”

“好。”略一愣神，言夕瑶便接过银子，没有任何推谢。

“我以为你会拒绝。”

“拒绝？”言夕瑶仰头看他，不似之前的的戒备，眼神清澈，让人觉得盯久了都是一种亵渎：“这世上有谁会跟钱过不去，你觉得我像傻子？”

说完转身离开，只听小九儿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胤轩看着渐渐走远的背景，回想起刚刚对视的那一双清眸，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般，似桃夭却又不似。

怔怔的立了许久，苏胤轩才拂袖回屋，一时无话。

苏胤轩在这荒草小屋中静卧养伤，皇宫内却因“九皇子剿匪不利身受重伤，皇上龙颜震怒，朝堂怒斥无用”的流言再起波澜。

这日，朝会将罢。

深冬的天气寒风瑟瑟，虽有阳光却也不显得温暖。三三两两的大臣们从坤阳殿中结伴而出，一边讨论着朝会上的事情，一边快步向应武门走去，寻找自家轿辇好早点回家。

苏胤宸双手拢进袖子里，低垂着肩膀跑出大殿，心里正惦记着重伤的九哥，一边嘀咕着这该死的楼惊羽太不靠谱，说好了看过九哥给个回信的，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正想着，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弟这是在想什么，大哥叫你都听不到。”

苏胤宸心神一敛，脸上换做惊讶的神情转过身来，就看到苏胤瑾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身后站着太子及几个世家子弟。

来着不善。

“刚刚在想父皇说的事情，一时失了神，大哥五哥莫怪。”换上了一贯用来隐藏自己的憨笑，苏胤宸拱手连连作揖，心里却谨慎起来。

“十弟甚是好学。”太子双手拢在毛茸茸的袖套中，懒洋洋的回了句，语气轻蔑。

苏胤宸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但面上依旧一片祥和，笑嘻嘻的随便应了句准备开溜。

“听闻九弟这两日身体欠佳，我和大哥颇为担心，十弟可知道到底发生了？”似乎看出了他要走的意思，苏胤瑾开口说道。

本来不甚耐烦在大冷天里浪费时间的太子爷突然来了兴致，很是兴奋的问：“老九素来是个勤奋的人，以前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从未罢朝，这次一连两天都没见人影，可是伤的重了？”

顿了顿，看向苏胤瑾：“别是被刺客追杀，没了命吧？”

“大哥说笑了，九哥只是在绞杀贼匪的时候胳膊不小心被刺伤了而已，刚刚大哥没有听到么？”完美无缺的谎话顺出口，苏胤宸脑子里已经在转着如何摆脱他们，早点出宫。

太子爷“嗤”了一声，嘲讽道：“父皇好不容易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派了个小差事给他，也就他能办坏了还受了伤，也太不中用了吧！”

身后的一群世家子弟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

苏胤宸默默的憋了一口气，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九哥母妃早逝，被养在如贵妃宫里，父皇也颇为宠爱，久而久之被皇后及太子党视为眼中钉，明里暗里使绊子不再少数。像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

“突然想起来，今日进宫前九哥特意嘱咐要给贵妃娘娘报个平安，胤宸要赶在探视结束前过去，就不陪着大哥五哥了。”

“正好，今日还没有给母妃请安，我和你一同前去吧。”

“五哥，长庆殿的方向与我……”袖子被轻轻拉扯了下，苏胤宸猛然惊醒，话锋一转：“与我母妃处同路，五哥一起再好不过了。”

“正是。”苏胤瑾笑眯眯的道：“难得进宫一次。”

太子本只对苏胤轩的事情感兴趣，听到他们要去后宫，立即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目送两个弟弟离开后，太子戏谑的目光逐渐阴狠起来，招来身边的近侍，吩咐道：“去查查老九这些天的行踪，剿匪受伤？哼，也只有老五那个蠢蛋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