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第六十九章

华伯伟陪夏福佑坐999包间的沙发上喝茶，看黄越琦推门进来，抬手招呼道：“来来，越琦。”华伯伟又为夏福佑介绍：“爸——这是二道河公司的黄经理，也是四道河成长起来的干部。”

黄越琦紧忙上前几步，给夏福佑深鞠一躬道：“老爷子，老领导，您好！”夏福佑记得电影放映员出身的黄越琦，却依旧像木雕一样昂首端坐，只是嗽动豆沙喉，“哦——”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华伯伟与黄越琦寒暄一番，一昂脸吩咐服务员走菜。黄越琦连忙道：“大哥，这次老爷子回来，正好让我表示表示——服务员小姐，记我账上。”

黄越琦让服务员搬来一堆花花绿绿包装的名酒，罗列在大餐桌上。不成想，夏福佑不喝白酒，他常年陪学院总务处长喝大酒，得过一次胃穿孔，所以改喝口感温和的啤酒。黄越琦不好勉强，又叫了一箱德国精酿，陪着夏福佑一杯接一杯地喝，只是奇怪这老头体格尖瘦，竟能装下这么多啤酒。华伯伟一边为夏福佑布菜，一边道：“爸，这点江鱼是稀罕物，是江叉子里镩冰眼网来的，原本接待上级领导的——来，吃这条，这么大的野生鳌花已不多见，如今连怀头、泥鳅都上大席了。”

黄越琦能把高强唬得瑟瑟发抖，听后却暗暗吃惊，他不由警醒自己，千万别拿自个当盘菜，时刻牢记《孙子兵法》，不要忘记装孙子。此时黄越琦由狮子变成一条狗，他再次起身，躬身捧着酒杯，毕恭毕敬道：“老爷子，请请，老爷子海量，祝老爷子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

一大瓷盆冬捕的江杂鱼弄得夏福佑胃口大开，吐出竖尖一堆鱼刺，撑胀的羊绒背心就像装满江鱼的网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福佑忒是尽兴，扯块纸巾，擦拭几下油嘴，才舍得丟出一句：“嗯，还是家乡的水好。”

江鱼馆555房间闹哄哄的，呛嗓的香烟雾与浓烈的酒气混搅在一起。长条型茶桌上的两口大玻璃烟缸插满了烟蒂。服务员进进出出，不停地添茶倒水。这帮客人围拢四圈吆五喝六，乍惊乍喜，时而兴奋紧张，时而失望沮丧。飞来飞去的扑克牌，来来回回的钞票，不断引起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呼吸加快。一把把的输赢正如人生大大小小的局，往复轮回的运势，起起伏伏的轨迹，将野心贪婪、阴谋陷阱、尔虞我诈，肮脏卑污毕露无遗。

庄家孙旭波率先摆上一道，下家孔尚志轻捻纸牌，眼皮都未抬一下，仅抽动一下笑肌，旋即跟上。高强等人紧盯着醉意沉沉的孔尚志，一心等着拣臭鱼，见此情形只得纷纷抛牌。孙旭波同样不敢再上，他伸出大手，一把抓起孔尚志的三张纸牌，望着不能再小的牌面，懊恼得将自己的牌惯到桌上。

庄家孔尚志发过牌，再次捻开纸牌，依旧抽动一下笑肌，旋即摆上一道。高强看穿了孔尚志的伎俩，阴笑着跟上一道，结果眼睁睁让孔尚志收底。

胡红枫坐在高强身后，怀抱鼓囊囊的lv手提包，她眼看几回合下来，孔尚志面前的钞票起了摞，不由怪声怪气道：“哎哟喂，高强，你可真笨——今晚这顿饭值了，请了客，还兼做着慈善。来来，再喝口茶水。”高强鼓胀反腮，咬紧牙槽道：“c，这刚哪到哪？别忘了，先赢是纸，后赢是钱。”高强可是煤炭公司大耍，眼见今晚孔尚志出尽风头，暗中憋足劲儿，预备狮子大张口，一心等待鲸吞对方。

“砰——砰——砰——”高强终于起点子了，他一圈圈重拍桌子，连续摆上三道。大伙见此情形，骇得纷纷抛牌。“歘——歘——歘——”唯独孔尚志不知深浅，一道接一道，一直紧跟不撤。

高强斜睨着孔尚志，暗自忳道：“哼哼，老孔家这小子真是不知深浅，我等你多时了。”血红眼的高强眼看对方抓了大牌，终于着上自己的道，就暗地里使出了杀手锏。

成也倏忽败也须臾。孔尚志骑虎难下，唯恐失了面子，只得一道跟着一道，非但将手头一摞钞票悉数压上，而且布袋里的本钱大部压上去。旁边，廖主任手舞足蹈，巴不得孔尚志输个精光。孙旭波企图看孔尚志的底牌，又想瞅高强的牌，无奈均被俩人死死按住，他干脆伸出大手，将散堆的钞票捋成厚厚一摞，按在胸前道：“钱先放我这，愿赌服输，不许反悔！”孙旭波貌似公正，实则恨不能俩人立马打出狗血来。

脸色发白的孔尚志酒醒一半，不由得萌生悔意，自己竟然这般鲁莽，自己上衣布袋的本钱，还是预备宴请刘比克用的。孔尚志明显底气不足，他摸索上衣布袋，摸出仅存的几张，拣出一张，摁到桌上道：“这，这，这可咋整？看来遇上大豹子喽!依我看，差不多就得了吧。”

“哼哼，想开牌？拿钱来开！上不封顶！”高强说罢，回手接过胡红枫的手提包，重重砸到茶桌上。神情亢奋的胡红枫颤着嗓道：“高强，包里面有拾万。”

廖主任又像遭强震似地嚷道：“诶呀，不服不行，这些钱真能把人砸死，光路易威登就得一万多！”

“呵——”刘比克发出一声冷笑，从钱夹子里抽出一张黑卡，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扬手丢到桌上。刘比克淡淡地道：“尚志，这是远东银行的无限透支卡——你尽管用。”

胡红枫娇嗔道：“诶呦喂——刘比克偏心，你咋不借我家高强点？”

刘比克笑着道：“呵呵，宝妹儿，不是不借，关键是你们有。“

胡红枫道：“诶呦喂——我们才不借呢！假使那样，那你家马克西姆餐厅不真成卖军火的了吗？双方战场打得越紧，越是渔翁得利。呵呵——”

刘比克道：“尽管放心，我只借尚志十万——要是借多了，怕这哥们不还。”

余**道：“诶诶——小赌怡情，何必认真！快快，赶紧把提包、银行卡收回去。开牌，开牌！”不无担忧的余**说着将手提包与银行卡给双方拿回去。

高强暴喘着粗气道：“哼哼，开牌可以，还真怕你输不起！三张A——你自己看吧！高强狞笑着将握得变型的三张牌摔倒桌上，伸手就向孙旭波要钱。

“诶呀，诶呀——手吧——得瑟吧，哈哈——”廖主任边说边笑，比自个中了六合彩还高兴。

眉飞色舞的胡红枫道：“大老爷们，愿赌服输，玩得起，就输得起。”四圈人看孔尚志输个底掉，一时间七嘴八舌，冷嘲热讽，说什么的都有。

孙旭波摇晃大圆寸头，双手把着钱，用胳膊肘挡住地缸一般矮粗的高强，就是不给钱。高强冷笑道：“嘿嘿，哥们，就算灯钱也轮不到你收哇——等会儿，我请桑拿，这总行了吧。”孙旭波这才点头，预备将钱交给高强。

“慢着。”冷不防孔尚志道。

高强干惯“输打赢要”的事儿，还以为孔尚志要抢，便扭头凶凶地道：“咋的，想抢吗？”胡红枫戾声道：“反悔可不行，高强车里可带着家伙。”

孔尚志也不答话，只是冲着高强那边茶桌底下，微微一扬下巴。

高强像挨刀似的蹦起来，嚷嚷道：“诶呀！谁——谁藏牌？谁藏的？抓住剁手指头。”急于开脱的高强挥舞胳膊，撸着袖口道：“我要是想藏牌，从左袖口进去，再从右袖口出来，哪儿，哪里还用藏在茶桌底下。”

孔尚志冷冷道：“没人说你藏牌啊，此地无银。”

众人将目光一齐聚焦到茶桌底下。紧抿厚唇的孙旭波探出大手，在茶桌底下摸索一阵，果然在桌面与桌腿的缝隙间抽出一张扑克牌来。霎时，涨紫脸的高强说不出话来，两溜冷汗顺脸颊淌下来，就像街头耍三截棍的，不小心演砸了，打得自个浑身疼痛，却有苦难言。

原来，高强的换牌动作，恰巧被孔尚志扫到，他佯装不觉，反倒将高强坑进来。要知道，参赌的人数越多，那么玩家赢钱的概率越少。但是，只要不耍鬼出千，狷者孔尚志从来没输过。

余**道：“旭波大哥，也不知道谁藏的牌，依我看，这么的吧，就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旭波大哥，走走，趁大伙高兴，让他俩请咱们唱歌去！”

胡红枫尖声道：“这可不是高强藏的！谁藏牌，谁就是小人。至于吗？谁家又不是输不起——**，得得，等唱完歌，我和高强再请大伙洗浴，一条龙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