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引 【第九章】 阡陌入轻尘

两人吐纳完毕，各自擦洗收拾了一番，林老问道：“你方才运气时，可有体会到内力涌过穴位时的冲击感？”

独孤灵摇摇头道：“没有啊，就是和往常一样，全身暖洋洋的，人倒是精神许多，而且感觉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林老撇嘴道：“那还是你运行内力的方法不够娴熟，我来问你，你是否在运气的一霎那就感到下丹田处有内力在向四面涌出，片刻就能遍布全身诸穴？”

独孤灵点点头，好奇道：“没错啊，你也是这样运气的么？”

林老白他一眼：“小子无知，也太看不起我老人家了！你那只能叫做散气而已，如何能叫运气，毫无技巧可言。你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将内力聚成一线，缓缓通过气海、神阙、命门和关元，然后向下注入足太阴和足少阳二经，感觉如何？”林老缓缓引导，见独孤灵闭目运气无碍，才开口问道。

独孤灵睁开眼，惊奇道：“咦？！这次我真的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内力气流正通过脚下的经络，两条腿都像被灼烧一般，裤子黏糊糊的，好像是还出了些汗。”他挽起裤管，果然看见白嫩的小腿上铺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老点点头道：“嗯，不错，第一次就能做到这样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这就是内力掌握的第一步了。我们接下来说说其中与轻功相关的修习，待你能精通内力控制后，便可于每日巳时与戌时以内力运于足下六经当中，每次打坐半个时辰即可，这样能逐步改善你双腿中的筋肉强度，为轻尘瞬步的练习打下夯实的基础。”

独孤灵转了转眼珠，急不可耐地问道：“那要这样练多久啊，我什么时候才能修习步法呢？”

林老挑眉一笑道：“哈哈，你小子倒是个急性子，好好用你的小脑子想想，轻功是有可能一蹴而就的吗？就算是一般轻功，没有个十年、八年那能看吗？更不要说是极其考验天赋的轻尘步法了，你小子才刚学会控制内力就妄想成为绝世高手了？！”

独孤灵失望一叹：“啊！好烦，为什么都要这么久呢？真想马上长大啊！”

林老微笑着喝下一口茶水，惬意地叹息一声道：“嘿嘿，这真是孩子才有的愿望！我巴不得时间能停下才好，你以为长大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幼稚！最重要的是成长过程中的努力，否则任何想法都是奢望！”

独孤灵横他一眼，嘟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说我天赋极高了么，我又不怕吃苦，那我长大后成为高手岂不是上天注定的了？”

林老一听，顿感有些哑口无言，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谦虚为何物！他抚须叹道：“那倒也是，老夫只是想让你勤奋、谨慎一些。灵儿，老实说，你突然想学轻功是不是和渺渺那丫头有关啊？”

“当然不是啦！我岂是那种狭隘的莽夫？我就是想多学些武技而已，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嘛！”

末了，他又小声问道：“上官家的轻功很厉害么？”

林老老奸巨猾，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笑着道：“不及轻尘瞬步之万一！”

独孤灵听后整个人都亮起来了，那耀眼的光芒照得林老睁不开眼，他兴奋道：“这个轻尘瞬步这么厉害！那还等什么？快教我步法吧！我和运气法门同时修炼，如此则能事半功倍！”

林老无奈地摇摇头道：“那你听好了，这是轻尘瞬步的总诀，你先记牢，直到能倒背如流为止，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见独孤灵竖起耳朵在认真听讲，他接着将轻尘瞬步总诀缓缓念出：“神行无根蒂，缥缈陌上尘，飞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林老负手而立，缓缓念诵，独孤灵端坐一旁，默默记忆，如此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你可记清了吗？”林老瞟他一眼。

独孤灵皱眉道：“只记住了七成，很多地方都听不明白，待我背给你听……”他从总诀开始背诵，遇到记不住的地方便直接略过，直到最后一个字念完，这才抬眼观察林老的反应。

林老面容平静，心中却暗自惊叹：这小子当真聪明，将近一千字的总诀只听一遍，中间尚有断开不懂的地方，这样也能接的下去！

他脸上不动声色道：“勉强合格，你现在不用去思考字句的意思，只要记住便是。”

他于是又念几遍，待独孤灵彻底记住后才起身道：“好，现在我就向你演示一遍轻尘步的走法，轻尘步踏向周身的八个方位皆有四种变化，来去纵横共有三十二种走法，与人对敌时可以做到片缕不沾，疾行奔走时能纤尘不染，瞧好了！”

话音刚落，独孤灵只觉眼前黑影一晃，林老已经消失在原地，只听耳旁响起风吹衣帛的猎猎之声，他转头望去，只见林老的身影已至十丈开外，脚下正踏着高耸的竹尖向山下远远遁去，那些被踏足的竹枝虽轻轻摇晃，却未掉下一片竹叶，他飘行的足迹快速踏遍整片竹林蔓延的山坡，如履平地。晃荡一圈后，林老的身影逐渐向山顶靠近，到达竹屋后，他出脚轻点院落四周的竹篱，在空中灵活地翻了一个筋斗，悠然落在独孤灵面前。

真是太刺激了！如此对比之下，上官渺渺的轻功简直就是儿戏，自己的世界观确实狭隘了一些。独孤灵微张着嘴巴，面容呆滞，内心一阵波涛翻涌，只觉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幼稚，这山谷之中能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他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林老吐了口气，傲然道：“可还能入得你眼？”

“神乎其技！轻功高手都能做到这一点么？”

“江湖中可以做到形似的也是凤毛麟角，能与之抗衡的，速度也定然难以企及！”

“那只要按你说的方法去做，就能达到这种水平么？又要多久呢？”

“我说过，这是秘术，天赋极其重要，方才的水准是我八年的功力，或许你五年就能做到，也有可能十年才能做到，不过——”

“不过什么？”

“哦，没什么，不过我是很看好你小子的！”

林老适时打住，心道：好险！差点说出不过还有一人练此轻功，水平已经超过自己的事实，这么一说无疑会降低自己在独孤灵眼中的水准，可说不得啊！

独孤灵并未深究，他急着追问道：“那三十二种变化又是怎样，也演示给我看看啊！”

林老面无表情道：“我方才是在远处奔行，所以你能看到我的身形。若是在你身旁演示，只怕你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独孤灵咂舌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岂非学不到轻尘瞬步的走法了，哦，我懂了，你是要让我靠口诀来自行领悟吧？”

林老嗤笑道：“你又在胡扯了，靠你一个五岁小儿自行领悟这失传已久的神功，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今日先教你乾位的第一种步法，之后再一样样传授于你。灵儿，接下来，你就使出全力向我进攻，只要你能碰到我的衣袂，便算我输！而若是我败了，我就答应你，再教你一项秘术！”

老人家久经岁月，拥有的资本就是雄厚！林老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鲜美的诱饵，重重地砸入了水中，波光涟漪之下是一只饥饿了许久的小鱼，正在饵旁徘徊犹豫。

这只小鱼就此时双眼瞪圆，大声道：“哈哈，老头这是你说的！你可不能跑得太远，就在这院中，我就不信碰不到你的衣角！”

独孤灵哈哈一笑，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哼！狂妄自大！不是整个院子，而是这个圈子！”他抄起院旁的一根竹竿，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小圈，指着这个圈子道：“超过这个圈子也是我败！”

士可杀，不可辱！这真是太过分了，这么小的圈子，两个人身在其中都占据了两成的位置，他就算轻功身法再好也未免托大了些！

独孤灵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禁怒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输了别怪我！”

林老朝他轻蔑地向他招招手掌，连话都懒的说了。

独孤灵倒也不敢忘形，他静静观察片刻，突然一冲而上，看准林老的腰部展开双手扑了过去，只见他眼前的身影以可见的速度移到了右边，独孤灵嘴角一翘，向右撞来。他应变的速度可以说是很快了，但是林老显然比他更快，在独孤灵手掌即将接触到衣袍时迅速扭转身体，向后退去，那圈子大小十分有限，但他却能游走于边缘而丝毫不触底线。

独孤灵眼见指尖只差半寸距离就可以抓住这个灵活的老头，却无论如何也缩小不了这个距离，仿佛两人之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排斥着。

不一会儿，独孤灵就累得满头大汗，他喘着粗气望向气定神闲的林老。见他正无所事事地眺望着山下的景色，闲暇中，他甚至还抽出时间用左手挠了挠屁股。

独孤灵皱眉沉思一阵，在林老好奇的目光下脱下外衫，然后挥舞着长衫嚎叫着冲向林老，看上去这是他最后的垂死挣扎了。

林老微微一笑，在独孤灵拦腰挥来衣衫挡住去路的情况下向他怀中移去，独孤灵一喜，随即又皱眉一怒：这老头是要放水吗？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这嗟来之食，忽见林老上半截身子突然消失了，这让他大吃一惊，连行动都慢了半拍，林老的下半身趁机从他腋下穿过绕到了身后。

他回首一看，却原来是这老头将身子向后弯折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让自己的最后一击又打到了空处。这老头的老腰不会折断的么，旁观的独孤灵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林老却如弹簧一般又直起身来，如做了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一般掸了掸衣服，无聊道：“小子，还有后招吗，尽管使出来就是！如若不然，恐怕....嘿嘿！”

独孤灵大吸了几口气，待呼吸稳定下来后才慢慢穿好衣衫，镇静地对林老说道：“是我输了，我抓不到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但没有沮丧，反而兴奋无比：“那就是乾位的步法么？”

林老点点头道：“不错，轻尘瞬步中，乾坤二位的步法主奇行不意，乾位的步法还需配合软功的使用，坤位步法则需要硬功搭配，不过这是后话了。你身骨尚未长开，正是修习乾位的好时段！想当年，我为了练成这一步法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他目光一沉，一时陷入了某个远古的回忆之中，脸上浮现出一丝令人恻隐的痛苦，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抚向后腰。

独孤灵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拉回现实：“老头，别回忆了！快教教我，午时要到了，我还得去和王姐姐学琴呢！”

“好了，别拉拉扯扯的，我先告诉你诀窍，你回来后再自行练习便是。”

林老拍开他的小手，继续道：“乾位步法首先要学会的是克敌机先的眼光，每个人的一连串动作都会由身上的某一部分率先发起，你只要看准对手的这一部位就能准确判断他下一步的行动！比如手欲动则肩先提，足欲行则膝先曲。一般情况下，你与人交手时只要盯紧这两个部位就行了。”

独孤灵问道：“一般情况？那还有不一般的情况是什么？”

“笨蛋！若是暗器高手的话，只要动动手腕就行了，你再死死盯着别人肩膀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若是面对高手，就要观察对手全身部位的细微变化，轻尘瞬步中乾位步法的最高境界就是后发先至，明白了吗？”林老谆谆教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独孤灵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难怪我刚刚这么快的身法却怎么样都抓不住你，原来我的行动都被你看穿了！”

很显然，独孤灵的恍然大悟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他根本就没有学过轻功，充其量只是一个身具内力的孩童而已，莫说是林老这样的高手了，就是普通的成年人都能看穿他稚嫩的动作。

林老道：“好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还差得远呢！过来，我再教你这一步法的变化，做到贴身而不被触碰。”

他扶住独孤灵的身体，一边带动着他踩点辨位，一边细细讲解每一步的诀窍和破绽。

树影渐短，日头缓缓移向正上空。

林老看看时辰道：“午时降至，你快去找王姑娘吧，若是迟到就不好了，王姑娘虽性子恬淡，但这种人一旦发起怒来往往也最是可怕！”

独孤灵心想王姐姐肯定是不会发怒的，倒是你这老头喜怒无常，最是可怕。他拿毛巾擦了擦汗水，急匆匆奔向谷外树林。时辰距离午时还差两刻，算上吊桥的爬行时间，以独孤灵现在的速度，全程必须保持在极速狂奔的状态下才能保证他不迟到。

丛林中，一道灵活的身影穿梭其中，奔行如猴。

“灵儿，来得很准时，你怎么一副满头大汗的样子？”王梦馨正在仔细调整手中的古琴，看见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独孤灵不由一阵关心。

独孤灵及时赶到，心中一松，笑着答道：“没什么，王姐姐，我在练习轻功呢，咱们今天要学什么？”

王梦馨拨弄几根琴弦，待弦音发出又将其按灭，这才缓缓道：“今日仍是鉴赏曲目，我看你有些疲累，先听一首《空谷幽兰》，待安静下来，再学其他琴曲不迟。”

独孤灵点点头道：“是！”

他走到台下坐好，来时就看见黑熊“白狐”在石台边来回走动，这时选择的落座之处正好紧挨着它，独孤灵伸手摸了摸白狐柔软的皮毛，舒服地倚靠在它身上，白狐低吼一声，从身旁抓出一个残破的蜂巢丢在独孤灵身上，独孤灵一惊，忙将蜂巢拿起，见还有粘稠的蜂蜜正缓缓流下，这是在请自己吃点心么？

他嘿嘿一笑，道了声谢就拎起蜂巢，仰起头来拿嘴接上，只觉落入口中的蜂蜜柔滑爽口，一阵清香甜腻的味道自舌尖传来，还未等他细细品味，自己的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将蜜汁吞了下去。他连忙又吃了几口，这次在嘴里来回品味一番后才不舍地吞下，只觉全身的疲劳还未听曲就已经被一扫而空，这可真是好东西啊！

他可不是吃独食的人，将剩下的蜂蜜还给白狐，到溪边洗了手便安静坐好。

琴台上响起美妙的琴音，独孤灵心旷神怡之下，奔跑后的剧烈心跳也随着和缓的音乐平静下来。

之后又是三道不同的琴曲，王梦馨将曲意细细讲给独孤灵听，待独孤灵记住后，两人又共同探讨一番。王梦馨完全没有将独孤灵当作孩子看待，这让独孤灵异常开心，于是天马行空地将自己所思所想都一股脑抛出，有时甚至能让王梦馨沉思许久。

午餐自然又是王梦馨带来的食盒，中午时光就这样在欢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午后，独孤灵回到家中，见林老不出意外地又失去了踪影，于是开始独自练习轻尘瞬步的乾位步法。一个时辰下来，他按照脑中所记的步骤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达到最理想的状态，总是和林老带他走出的步法有些细微的出入，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带着疑惑，他一路寻到潘老家中，不想这次却扑了个空，院中只有潘老一人在树荫下纳凉。适时，他正独自一人在和自己对弈，这得有多么的空虚、寂寞和冷啊！独孤灵望着这位孤寡老人，虽心有不忍，但还是婉拒了潘老留他学习下棋的请求。

自己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怎么能安心下棋呢？人的求知欲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强大，如美食一般牢牢地牵制着独孤灵的行动。

他在谷中四处寻找未果，正要放弃，却终于在后山道上碰到了正缓缓往回走来的林老。

“你去上官爷爷那里了么？怎么也不留张字条呢？我寻你好久，乾位步法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正想让你教教我呢！”独孤灵见到林老就是一阵抱怨，口气中的不满呼之欲出，四处寻人的经历实在令人烦闷。

“恩？不是都教给你了吗，还有哪里不会了？天赋如此之高的未来高手，说来让我听听看！”林老看到独孤灵这副小怨妇的样子就觉有趣，心中不知怎的一阵暗爽，隐隐中又觉得自己似乎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能和一个孩子如此计较呢？

独孤灵当场演示了一番，林老作为旁观者一眼之下就指出了他步法之中的不足，却原来是独孤灵软功不够，在有人协助的情况下能够做出的动作自己一人却做不出来。知道原因之后他倍感沮丧，这秘术学习中的条条步骤环环相扣，还得先将基础功法全部习得才能进行，若要完全掌握怕是又得历经一段漫长的岁月了！

他却也不想想，高深的武学自然都是高手在武道之上有所成就后才创出的绝招，而高手当然具备学习绝招的一切条件，至于初入武道的新手想如何快速习得这门绝技，却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事情，毕竟高手是不会去关心蝼蚁是否能学到自己的武技。

林老摸了摸独孤灵的脑袋，安慰道：“傻小子，不必如此沮丧。来日方长，你既然已经记住了步法总诀，日后再细细体味，学会是迟早的事，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任何武学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以后软功和内力修习一起训练就是了。”

见独孤灵兴致不高，他又神秘道：“你猜猜，我今日去你上官爷爷家干什么了？”

他摸了摸胸口道：“待会给你看个好东西，保管让你大吃一惊！”

独孤灵抬头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但一瞬间紧握又松开的手掌却暴露了他的好奇心，林老呵呵一笑，带着他往回走去。

山道旁，几条色彩斑斓的小蛇远远避开二人向远方遁去。